6 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他
当白婉萍和沈一扬闹着这场似是而非的绯闻风波之时,长白山腹地老林子里的夜色渐渐浓重。抗联某支队队长猎人,正率领他的人马离开营地,他们开着一辆从敌人手里缴获的遍体鳞伤的中卡车。
大林莽中有一条放木人留下的路,几乎无人知晓,它通往吉城。司机很年轻,穿一身日式军便服,他叫小宏,他是个机械通,抗联最年轻的战士。支队长猎人坐在副驾位置上,他络腮胡子,戴一副大墨镜,日式少佐军衔。后座上是一便衣稍上年纪的人,他叫康老贵,抗联交通员。康老贵有时在山上,有时回到山下他的家里清河口去。长白山靠近吉城、甸县、松县一带,他闭起眼也走不迷糊,人称活地图。现在,他们一行三人的目标是吉城日满陆军医院,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
三个人都表情凝重。三天前,满洲省委派来传达省委特别会议精神的特派员关国平,遭到敌人伏击,身受重伤。虽被支队拼力救回,但强撑着传达完省委会议精神后,立刻就昏厥了过去,至今还生命垂危。密林里没有医生,支队卫生员只能应付小伤小病,对于这样严重的伤病束手无策。于是支部会议做出决定:进城去抢一个医生来。
午夜时分,插上了膏药旗的中型卡车,从一处废弃的铁路货场通道悄悄进入吉城。七拐八拐之后又在偏僻的街道行驶了半个多小时,远远的就看见日本陆军医院了。猎人回头询问了一下康老贵,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命令小宏绕到后面,看见大烟囱停车。
卡车绕过军医院,不远是一片树丛,再往前行驶不过三十米,就看见院内的一柱大烟囱直插夜空。早春料峭,暖气还烧着,大烟囱冒着缕缕黑烟。
卡车驶进树丛后停下,猎人和康老贵都掏出了手枪。
猎人低声说,小宏,你把车隐蔽好,有人发现盘查你,就说长官内急,跳进墙里去上厕所了。小宏说,放心吧支队长。
支队长猎人便和康老贵迅速跳下车,山狸子一样跳进院子里去了。
跳进墙就是厕所,日本人修的抽水马桶厕所,很暖和,两个人站在小便池上撒尿。撒完尿从厕所小窗往院子里瞄瞄,没有人。康老贵这时把枪藏进怀里,另掏出一支匕首,说,但愿这个别用上哟?
猎人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说,千万别紧张,我们绑的是活人,你给弄死了还有逑用?
康老贵说,看不起人啊?老哥也老江湖了。
猎人忽然手指竖在唇上,“嘘”地一声,然后他迅速拉开厕所蹲坑的小门,推康老贵进去,自己也迅速蹲进挨着的隔间。就有脚步声响进厕所里来,一个穿着日式制服的人站在小便池上,哗哗地撒了一泡鬼子尿,走了。听听脚步声远了,猎人和康老贵从蹲间出来,两人又观察一阵,猎人一摆手,出了厕所。
夜深人静,住院部外面是一片丁香树,嫩芽初绽,树影婆娑。
猎人和康老贵靠近房子近前,猫一样蹑手蹑脚挨着个窗户往里窥望。一间一间,有的是病房,有的是处置室,还有值班室、库房之类。终于在一个单间病房里,他们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在给一个胖胖的患者量体温。从胖胖患者的年龄上就可以判明他是一个军官。病房门上的字还告诉他们,这里是外科,那么这名医生就肯定是外科医生,能给军官单独看病的外科医生,一定不会是个二把刀。
猎人在康老贵耳朵边说,就他了,盯住。康老贵会意地点点头。
现在,年轻医生给胖军官量过体温,又询问了一下他的感觉,然后轻轻关了病房门走了出去。那一刻,病房玻璃窗外面,黑黢黢的树丛之中,那两双眼睛锁定了他,随着他的脚步,那双眼睛也跟到病房外的走廊里。
年轻医生此刻绝不会想到下一刻即将发生的变故,这个变故将完全改变他今后的生命轨迹。换句话说,他此后的大半生,都将因为这一刻而截然不同。他本人——一个单纯的个体,无力改变这种改变。
年轻医生有些困倦,他没有立刻回医生值班室,而是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揉着太阳穴坐下来,他想休息一下。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过了片刻,年轻医生听见了什么,或者是感觉到了——他下意识地朝走廊的那一端看去,他看见有一个日本军官走来,日本军官身后还有一个一身老百姓打扮的人。年轻医生脑子里倏然间产生了疑问,怎么回事?深更半夜一个日本军官带着一个中国老百姓走进军医院?他意识到情况有异,站起来想躲进值班室去。可是,时间已经容不得他,那两个人变成两只豹子,一下子就扑到面前,愣怔之间,黑洞洞的枪口已经一前一后顶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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