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的母亲

        时间的流逝总是残酷的，一下子就跳到了0点，我却仍然没有睡意。脑子里不断想着谭女士临走时候说过的话：“五楼呢，你不要下来送我们了。明天要上班，快回去休息一下吧！”春节这几天，其实我倒是玩了个痛快睡了个过瘾，真正累得不行的是谭女士。

        这么想想，谭女士倒真是受累的命。忍不住想起一年前，和谭女士拥被而坐，我说：“希望你下辈子，做小康人家的女儿，嫁温柔体贴的丈夫，生懂事勤快的孩子，别再遇到我们家人了”。谭女士笑着称是，笑着笑着，两个人的眼圈儿就都红了。

        我的姥姥姥爷是很好的人，十分心力，为别人考虑九分，剩下的一分是用来寻思自己怎么不给别人添麻烦。谭女士是他们最小的孩子，她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五十了，母亲也四十了。老生的闺女身体素质不是特别好，割草晕倒过，收麦子晕倒过。但就是这个赖巴巴的身体，却为别人支撑起了一个又一个没指望的岁月。

        谭女士对她过去的生活，评价就一个字“穷”。吃不饱，穿不暖，还不穷吗？但是，穷归穷。怎么把穷日子过下去，倒是不用她考虑。直到二十岁，父亲去世，谭女士才发现比起穷来，自己考虑生计才是最麻烦的。丧父的打击，让谭女士没了考大学的心情，也没了考大学的费用。幸好高中读完了，可以去乡镇做民办老师了。20块钱，自己花尚且不够，还要考虑养活老母亲。谭女士的持家能力，就是这时候培养起来的。

        谭女士嫁给我父亲的时候，二十八岁。一个现在不算年纪大，那个时候急死亲妈的年龄。高不成低不就，是我母亲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我倒觉得，是高低都被嫌弃。她种不了地，农民嫌她干不了活儿；她是个民办老师，公办老师瞧不上她，民办老师又没有适龄的。这些人啊，有眼无珠，看不到我母亲身上的闪光点。不过如果是我，这时候我宁可自己单着，也绝不嫁给我父亲这样的人。但是我母亲扛不住家里的压力，在遇到父亲的时候，便像遇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公办老师，年龄相仿，何况我父亲成功地伪装了一个老实本分、不言不语的好男人形象。最主要的是，我父亲在娶她的问题上，没有迟疑。所以，谭女士就成功地被钓到了人家家里。

        嫁过去，谭女士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干部家庭，简直就是个人性灰暗面的展示场所。公婆自私无脑又势利，民办老师谭女士就处于食物链的底端被歧视着。无论是贫穷的家庭，还是当时尚不稳定的工作，都被婆家人歧视。其实，食物链的底端本不是谭女士，只因为逃婚的大女儿当时还和家里人保持决绝的关系，所以她那时候还不在食物链中。在她的公婆眼里，国营工厂的大儿子大儿媳、二儿子二儿媳是不应该受累的国家工作人员，做法官的二女婿一家人是至高无上的吃皇粮的贵宾，所以，粗活儿累活儿就应该给食物链最底端的人去做。而这些高高在上的食物链顶层的人，冷漠计较，彼此之间互相猜疑，并不和谐。正直善良的谭女士，经常遭受池鱼之殃。

       这不是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丈夫靠不住。这个人头脑简单，欺软怕硬，容易被煽动。没有任何积蓄，连送给谭女士的唯一一件衣服，都是借来的钱。新房里的一切，都被他的所谓的朋友洗劫一空。更可怕的是，这个人酗酒，而且酒品极差，动不动就用极其难听的话骂人。最最可怕的是，这个人在家在外不是一副脸孔，以至于谭女士并没有可以诉说的地方。日子过不下去了，就离婚吧！单位体检完了，就离婚！什么，怀孕了？那就先不离婚了吧……谭女士在日记里，对那个束缚住她的兔崽子，很无语。此时打字的兔崽子，对此也很无语。但就是有了孩子，日子也还是过不下去。怀孕了，还要做农活儿，而丈夫却在打扑克，仍然不顺意就破口大骂，婆家人装聋作哑、不管不顾。攒下来的奶粉钱，被丈夫拿来买酒喝，喝的大醉倒在路边还要谭女士去扶回来。这种日子怎么能过？离婚！非离不可！谭女士在日记里，发誓绝不容忍，为了她的“群群宝贝儿也决不容忍”。想想因为学习偷懒被她追着打的苦逼日子，群群宝贝儿默默咽了口口水。但就在这个时候，丈夫因为酗酒导致严重肝病住院了，“我们家的人没有在别人无助的时候，丢下别人不管的先例”。谭女士近三十年的婚姻生活里，只想过两次离婚。但就是这两次离婚，都被意外打断了。从那天开始，谭女士死心塌地在这种郁闷之极的生活里，过了三十年。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谭女士再也没有精力记日记了。

        嫁对老公是多么重要!嫁错人，却又无法摆脱眼前的生活。就会把一个温柔的女人，变成暴躁易怒的母亲。把一个文艺女青年，变成菜场大妈。并不是分崩离析的婚姻才是失败的，用心维系三十年，丈夫仍然自私刻薄，孩子一点也不想结婚，这种婚姻，才是最让人伤心的失败婚姻。我从未见过像我父亲这种，坐享母亲所有的劳动，还得意洋洋地放纵自己的大男子主义的人。我们家搬家三次，母亲费劲了心力，搬一次家得一场病,父亲却总是在偷懒躲闲。为母亲打一次下手，就必定要发一次脾气。母亲饭菜做不好，要挨骂；母亲为自己娘家花钱，要看脸色；母亲想要晚一点回自己婆家，也要接受冷言冷语。而这时候，我的母亲已经和父亲一样是正式的高级教师了。我不知道谭女士如何忍受这一切，如何只是吵架大哭生气生病，而从来不想离开这个人。也许，母亲是真的爱父亲，但是父亲只爱他自己。

        父亲喜欢那种妖冶会撒娇的漂亮女人，小的时候，母亲把家里的钱给了他去做康复性的保健。他却瞒着母亲，在借住的朋友开的酒店里每天喝酒。那时候四岁的我因为母亲忙碌，去借助几日，却被介绍给了父亲的“干妹妹”。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琢磨出味来，年龄已经很大了，也不想再和母亲提这件事情。不过，至今，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嗲声嗲气的“干妹妹”和认下这些女人的男人们。也许他到了后来真的敬重我母亲的贤惠，开始变得讲那么一点道理了，但是他并不爱我母亲，他只想找个人伺候自己。我的母亲不愿意接受这一点，也许她不接受是件好事。但是我接受了这一点，所以，我不爱他，我只爱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个聪慧的女人，但她也是个正直的人，父亲所有的谎言，她都信。父亲的谎言被拆穿了，她也只是吵一架哭几声。还有那些拆不穿的谎言，但愿她永远不知道。

        表姐介绍对象给我，让我们处一处看看。我却非常愤怒，“他同事说过他为人怎么样么？他父母为人你知道吗？他有没有不良嗜好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以介绍给我？！”母亲事后觉得我反应过度了，让我向表姐道歉。母亲建议我处一处，我却没有了兴趣。想当初，父亲不也是姨妈觉得不错母亲才放心嫁的吗？但是母亲嫁过去没多久，父亲的同事就劝母亲离开，”这个人内心很卑劣的，你要小心“。事实证明，错误的姨妈，正确的同事，不该嫁的人。和前男友分手以后，母亲深感惋惜，他是父亲的学生是我的初恋和同桌。”我不能接受，他就是我爸爸的翻版“，一句话母亲就完全支持我了。母亲不知道的是，这个人，我和他说一些家里的事情，他觉得我父亲没有错反而觉得我的母亲和父亲吵架是有毛病。我无法容忍，你可以理解我的父亲，但是你不可以作践我妈，这是我的底线。我妈随随便便就能原谅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深信因果报应的她却看不得伤害她的人遭受痛苦，即使这痛苦从来不是因为我们，但是我不能原谅任何伤害我妈的人，也不可能让这种没心肝的人成为她的女婿。

        在父亲眼里，我是个偏执的人，也是个对自己未来的丈夫过于挑剔的人。他不知道，我从很小就意识到绝对不要重蹈母亲的覆辙。作为一个有自己的收入的职业女性，她没有在婆家得到自己应有的尊重，也没有在丈夫那里得到应有的爱护和体贴。我常常想，母亲一个人过，也许日子都不会更糟糕。我父亲现在担心母亲生病，只是因为他照顾不了母亲，因为他怕麻烦。他体会不到母亲的痛苦，他也没有做丈夫该有的那颗心。我从不指望得到丈夫的疼爱，我也从不指望真有幸福的结婚。我的母亲为我的事情着急上火，所以我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择偶去嫁人。如果这个婚姻没有温度，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再眷恋。如果要面对无情的丈夫，我宁可和我母亲一起过。至少，我爱她，她爱我。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