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已经记不起是否吃过母亲的奶？吃到多大的时候？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记不起生命最初的记忆——母亲身上的奶香味，完全了无踪迹。关于母亲的记忆是从何时开始的，我依然找不出半点印象。母亲是一个丰腴的女人，笑起来很美，身上散发着活泼健康的味道，她热爱运动，充满活力，而我像是一块小磁铁被她深深地吸引着。

        我的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爱意，我愿意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我愿意把“妈妈”这个词语在口中耐心咀嚼上一百万次还嫌不够；我愿意做母亲喂养的一只羔羊，只要她愿意把手放在我的身上。我爱她，比爱其他任何事物都还要爱。

        可是我还是忘记了她。我经常忘记她，当我吃到美味的食物，我没有想起她；当我看到美好的景色，我没有想起她；当我过到她的节日，我依然没有想起她。只有当我苦闷，当我失望，当我被生活狠狠地打击时，我才想起她，想起我爱她。

      我不知道母亲爱吃的食物是什么？我不知道母亲是否想我？我不知道母亲最常念叨什么？我不知道她那时已经病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她幸福吗？我甚至不知道她在家里一日三餐都吃什么？我是一个多么缺乏爱的能力的人啊！一生之中要错失多少爱人，才能真正地长大。

        母亲喜爱运动，我则喜爱她积极乐观的模样。我喜欢母亲在冬日里拉着我和哥哥一起欢快地跳，“一米一米三，山上山”，那是我听不懂的歌谣，但是我一直都喜欢。有一次冬天回老家，正赶上下大雪，我便拉着儿子的手跑到雪地里面跳，嘴巴里不由得哼起那首妈妈的歌谣。在漫天的大雪里，我的心头充溢着温暖。

        母亲像一个孩子，孩子们都喜欢她，邻居家的阿姨们也都很喜欢她，只有我的奶奶不喜欢，因此我便讨厌奶奶。我渴望得到母亲全部的爱，我想要母亲永远只对我一个人笑。我知晓母亲是为了我们才留下来，她舍不得她的孩子。母亲和父亲经常打架吵闹，我知她不愿待在家里，但是我爱她，我只想牵绊住她。

        母亲终究还是走了，永远地去了，就像一片雪花永远地消散在人间。我留不住她，因为我早已不再爱她，我爱上了新鲜的城市，新鲜的生活，新鲜的他。我很少打电话，很少再问起母亲，“你好不好？”我很少听母亲说起自己，她总是提起哥哥。我负气，以为她的心里头全是哥哥，因为他是男孩吗？我没问过她，已经再没有机会了。

        母亲不在了，再也不给我留一丁点关心她的机会，再也不给我时间补救我所有的错误，她的爱和恨都随风而逝，连她也消逝不见了，连风里都没有留下一丁点属于她的气息。母亲是完完全全地不在了，我到处都寻不到一点踪迹。

        我在家里翻了很久，找到一张我们俩的照片。那天下着漫天的大雪，照片上的她已经很胖，穿着一件黑色的袄，旧旧的样子。我站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穿着新买的浅紫色的羽绒袄，头戴一顶米色贝雷帽，一副时尚可爱的模样。当时我竟然没有看出她脸上已经显现出的愁苦，那时候的她应该已经很不如意了吧？她生意上的事情从未和我们提起，我并不知道她的资金已经出了问题。

        母亲是忽然地就去了的，孤零零的一个人。父亲上夜班，姥爷睡在院子角落的小房间里。当晨光亮起，母亲已然不在了。我不知道她是否留恋过，是否也曾大声呼喊过，是否独自一人经历了回光返照？我一切都不知道，我无知无觉，未曾见过她来道别，未曾心有异象，我不知道夜晚她是否曾经来过。只记得她去后，有一次梦里寻她寻的好苦，醒来已是泪湿枕巾。一夜的穿街走巷，不知为何总是寻她不见，明明感觉她就在近旁不远。

      有段时间，宿舍了众人一起看《左眼遇见鬼》的影片，是杨千嬅主演的一部感人爱情故事。我想，为何我不曾遇到这等好事，我只想再见母亲一面。母亲的坟头，我只在下葬的时候去过一次，人都已经不见，要坟头有何用处？如果有一种方法能够还她回来，我是怎样都肯的。

        最后为母亲擦脸的那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触摸到母亲的脸，凉凉的，我以为母亲的眼角是有泪的，她一定心中不舍。

      后来听到一些传言，我竟又有些恨起她来，她还是最爱她唯一的儿子么？我已得不到答案，只知她去人家的坟头捧了一抔土。我忽而又恨起我的亲戚来，因为听到是他劝父亲为爷爷奶奶实行合葬，而有过风水先生警告他百天内必出异事。既而我又恨起父亲，认为是他让母亲一生凄苦无依。我最终恨了自己，以为自己读书无知，便可以不管大人辛苦。

        母亲这一生并未得到过幸福，她热切期盼的都终成落空，她忙碌辗转的都付诸东流。她屈从于父母，嫁给了父亲，她屈从于生活，终日未能得展欢颜。我爱母亲，可我那时候的爱终究是一团孩子气。我只希望母亲做我的儿女，我定会一生爱她，护她，定不再教她如此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