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河南府弘湖县郊十五里处,有一座祥云寺,虽不是什么千年古刹,倒也建得端庄雄伟。
说起来,祥云寺早前也不过是座小庙,传了几代,竟慢慢建起数十间房廊屋舍,名下的田地也有千余亩之多。
可以说是钱粮广盛,衣食富足,在河南府内也是小有名气。
该寺住持,法名无色,其下有十数名僧众,分管不同事务,众僧各司其职,把祥云寺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凡有人到寺中游玩或礼佛,便有专门的僧人接待,先请到净室中献茶,然后陪着游览寺庙,又端出果品,招待得是相当周到。
面上虽说芸芸众生,一视同仁,只要愿意来,都会尽心招呼款待。
暗地里,其实也分富贵贫贱,若来的是官宦富豪,自有另一番待遇,此处不必细说。
要说起寺庙为什么那么富有,其实这里面门道也不小,坊间传言,僧家的东西,是吕太后的筵宴,轻易吃不得的。
那些僧人,口口声声说四大皆空,事实上,此辈比普通人还要利欲熏心。
奉上几杯清茶,送上几碟果品,这都是钓鱼的香饵,不管你是贫是富,就有人送来一个疏簿,募化钱粮。
要么借口塑佛妆金,要么就说重修殿宇,如果实在找不到借口,便拿佛前香灯油说事。
若遇到大方的人,自然暗中欢喜,面前千般阿谀奉承,好话奉承,时不时地找由头去说骗。
万一遇到吝啬的,就视为卑鄙小人,背后百样诋毁,千般辱骂,路过还要吐几口唾沫方才解恨。
所以说和尚永不知足,这倒也不是无中生有,且不说这故事说的是古代的事,就是现在,这种现象也是屡见不鲜。
这里插句题外话,说下早些年的一次亲身经历:十几年前,当时在浙江某市谋生,一次假期,带了妻儿去附近游玩,刚好遇着一个小庙,门庭冷落,几乎没看到其他人。
我们没进去,就在门口逛逛,有一个僧人带着一个香火道人,在庙门支了张桌子,上面有一些红丝带,见了我们,就说捐点香火钱,可以得一条丝带,绑在手上,有佛天保佑。
看他年龄老迈,心说就当做好事,给个十块二十块也是心意,于是顺口问了一句,一般捐多少钱。
他先说但凭心意,多少都可以,接着又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三千五千不嫌多,三百五百不嫌少!吓得我拉着妻儿转身就走。
那僧人连忙挽留,大喊道:别走啊!实在没钱几十块也行,我心中一万只羊驼奔过!
可见僧人贪得无厌,所言非虚,见谁都像冤大头,这还是如今这个年代,你想古时的人,认知有限,信奉其道的不在少数,是以祥云寺富得流油,也是理所当然!
言归正传,且说这祥云寺,原本香火就鼎盛,几年前又在寺中建了个“送子堂”,堂中塑了一座栩栩如生的白衣观音像,两旁设有净室八间。
但凡求子的妇女,须得壮年无病,亲自到寺中拜了观音娘娘,向菩萨讨笤(指在神前用两块挖空的木块,丢在地下,看它俯仰的情况而定吉凶)。
如果是圣笤,就可以在净室中留宿一晚。
没讨到圣笤的,便是心不够诚,自有和尚替她忏悔一番,让她回家斋戒七日后,再来寺中祈祷。
那净室修得严丝合缝,连窗户都没有,领着留宿妇女家中的男眷进去,任凭检查,到晚上再送妇女进室内歇息,亲人仆从可以睡在门外看守。
也是神奇,凡是在“送子堂”净室留宿的妇女,回去后大部分都能怀孕,生下的孩子也都肥头大耳,体格壮实。
世人便传祥云寺“送子堂”灵验,满城不论士宦民庶,没有不到“送子堂”求子的,就是邻县的人,也有好多慕名前来,一时间,祥云寺的香火越加兴旺了,每天人山人海,所得财物更是不计其数。
话分两头,且说本县县官任期已满,新来的县令姓秦名天,此人在别处做过几任父母官,素来爱民如子,不贪不奸,辖下百姓都敬称其为“青天”。
按说这种好官早该提拔,怎会还做个小小县令?
只因他为官太过正直,不会曲意奉承,自然不讨上司喜欢,之前被人诬告,在家闲了一段时间,虽说最终洗清了罪名,但始终不得重用,仍旧给他个七品知县,放到这弘湖县来了。
好在秦知县始终不改初衷,到弘湖县后,不畏豪横,律法严明,不到半年时间,将本县治理得盗贼潜踪,人民悦服。
只是偶然听人说起祥云寺求子灵验,细访之下,知晓“求子堂”留宿一事,心下揣测:“如果菩萨真的有灵,诚心祈祷就可,为何非要妇女在寺中留宿,其中定有蹊跷。”
但无凭无据,不好轻举妄动,便打定主意,要亲自去寺中走一遭。
待到九月初一,领了一行人来到祥云寺,秦知县观环顾四周,只见白墙围绕,墙边种有高槐古柳,血红的一座朱漆门,高悬金书匾额,上题“祥云寺”三个大字。
山门内外,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看见知县老爷到来,都下意识地四散躲避。
秦知县吩咐左右,不要惊动老百姓。
此时已有人通报了主持,无色得知知县已到山门,忙命人撞起钟鼓,召集众僧,一起来到山门口跪接。
当下引着秦知县直至大雄宝殿,在佛前拈香礼拜,秦知县暗暗祷告,要查明求子之事,其中是否有猫腻。
拜完佛后,无色将他请入方丈(佛教名词,一丈四方之室。又作方丈室、丈室。即禅寺中住持之居室或客殿。)坐下。
又有僧人献茶,秦知县略微抿一小口,微笑着对无色道:“听说你们全寺上下,焚修勤谨,戒行精严,这都亏得你主持之功,待我申报上司,请求个度牒给你,就署为本县僧官,永持此寺。”
无色闻言,喜出望外,跪倒叩头称谢。
秦知县又道:“对了,还听人说你们寺求子最是灵验,有没有这回事?”
无色禀道:“本寺有个送子堂,确实灵验的!”
“但不知求子要做些什么斋醮?”
秦知县借着这个话头,与无色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并不用设斋诵经,只要求子的妇女没有疾病,在白衣观音前诚心祷祝,若讨得圣笤,就在旁边净室中歇息一晚,祈得有梦,便能生子。”
“妇道人家在僧寺宿歇,怕是不妥吧?”
“这净室中,严丝合缝,连窗户都未曾开一个,门外就是本家亲人守护,并不许一个闲杂人往来,实与密室并无两样,保管稳到周全!”
“若是如此,倒也无妨,我也没孩子,只是可惜,夫人不好来。”
知县说完,装着惋惜不已。
无色忙说:“若是老爷求子,只消亲自拈香祈祷,夫人就在衙斋戒,也能灵验。”
知县惊讶:“为什么其他人都要在寺歇息,方才有效,怎么到我夫人时,不来也能灵验了?”
无色乃口齿伶俐之辈,忙回道:“老爷乃本县父母,万民之主,况且,又拥护佛法,一念之诚,便与天地感通,岂是常人可比的!”
这一番说话,正应了一句:“做贼心虚!”无色是怕夫人真的来,万一被看出些破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忙着打消知县的念头,顺便拍一通马匹!
他怎会知道,秦知县也是假意探他口风,当下顺水推舟说道:“说得也有些道理,待我改日竭诚来拜,且先去游玩一番。”
即起身让无色引导,从大殿旁穿过,径直来到“送子堂”。
那些烧香男女,听说知县进来,又四散躲避开了。
秦知县看这“送子堂”,也是三间大殿,雕梁绣柱,画栋飞檐,金碧耀目,正中间一座神堂,内中供奉着一尊白衣观音。
秦知县向菩萨作个揖,四下闲走一回,又让无色带着去看妇女留宿的净室。
原来那房子是逐间隔断,上面天花顶板,下边尽铺地平,中间只得一张木床,并无其他摆设,一眼便看了个清楚。
秦知县四周细细查看,还真是严丝合缝,恐怕就是老鼠,也跑不进来一只。
离了净室,又四处闲走来一会后,才回到大殿上轿,领了众人打道回府,无色带了众僧,来到山门外跪送。
秦知县在轿上一路沉吟道:“看这净室,端的是毫无破绽,不像有什么猫腻。但就凭一块泥塑木雕的神像,怎会有如此灵验?”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忽然灵机一动,心生一计,不觉微微一笑:“此事还得仰仗他了!”
回到县衙,唤过一个令史,此人名叫宋子春,人倒是可靠,唯有一点,最爱去烟花柳巷嫖宿。
知县吩咐道:“你去叫四个相好的妓女,要靠得着的,将他们打扮成普通人家妇女,装着求子,送到祥云寺“送子堂”留宿一夜。切不可走漏消息!”
当下又附在宋子春耳边低语一番。
“去吧,记得按我吩咐的办!”
宋子春领命出了县衙,径直去接了四个相熟的青楼女子来到家里,分别叫:爱儿、妙儿、喜儿、媚儿。
四人听说是知县的命令,不敢怠慢,宋子春又详细交代一番。
捱到傍晚,四人打扮成良家妇女,雇了四乘轿子,仆从扛抬铺盖,先后间隔了一段时间进了祥云寺。
又一番过场,好歹最后四人都顺利住进了“求子堂”的净室!
须臾间,钟鸣鼓响,已是起更时分,众妇女尽皆入寝。
亲戚家人等各在门外看守,和尚也关闭门户回房了。
话分两头,且说那夜秦知县得了宋子春回话,至次日五更天起床,唤起数十名捕快,各带绳索器械,一行人径直来到祥云寺前。
此时天色未明,寺门未开,让左右把门敲开,又吩咐一部分人埋伏两旁,随身只带了十余人径直来到大殿。
秦知县也不拜佛,自到方丈坐下,问无色讨过众僧名簿查点。
无色不知所以,让香火道人撞起钟鼓,唤集众僧。
和尚们都从睡梦中惊醒,听说知县在方丈中点名,个个手忙脚乱,不一时都已到齐。
见无人遗漏,秦知县命众僧把僧帽都脱去。
虽不知道有何缘故,但都老实取下僧帽。
这帽子一脱下来,其中便有四个光头上,分别染着红的、蓝的、绿的、黑的一片。
秦知县大喝一声:“给我锁了!”
早有差役上前,三下五除二把头上有颜色的四个和尚五花大绑,推到知县面前跪下。
知县问道:“你们头上颜料哪里来的?”
四僧不知就里,面面相觑,无言可对。
秦知县说:“你们不知道,我倒是晓得!”
随即命让宋子春去叫那四个青楼女子,谁知四人正在熟睡,那屋子隔音又好,外面的人只差喊破喉咙,才将四人叫醒。
一同来到方丈中跪好,秦知县道:“你四人昨夜看到什么?做了什么?从实说来。”
言毕扫了四人一眼,指着爱儿道:“你先说!”
爱儿脸颊微红,期期艾艾说道:“昨夜在净室躺下后,不敢睡着,到半夜时分,听到室内有轻微响动,然后就看见床前地板翻开,有一个和尚从里面钻了出来,嘴里说着罗汉来送子了,便上床抱着奴家欢好,因有老爷的吩咐,我便假装顺从,偷偷将藏好的颜料涂在了他头上!”
之后其他三女所说,皆大同小异!
众僧见事已败露,都吓得胆战心惊,暗暗叫苦,那四个和尚,拼命叩头讨饶。
秦知县喝道:“你这班贼秃!竟敢假托神道,哄诱百姓,借此骗奸良家妇女!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说?”
无色还想抵赖,知县怎会听他胡缠,让人把众僧一起绑了,押解回衙门。
此时已经天光大明了,寺中其他烧香求子的家属,闻听此事,全都气得遍身麻木,领了自家妇人,掩着面回家去了!
且说秦知县一行人押着众僧回衙门,轰动全县,居民一路尾随观看!
回到衙门后,知县升堂,让差役直接用刑。
众僧人平日都是会享受的人,哪受得住这个?夹棍才套上,便杀猪一样的叫唤起来,一个不落,全都从实招认。
秦知县录了口词,发下狱中监禁,一边准备文书,申报上司,又从库中拨了些银子,让宋子春赏给那四个妓女。
且说无色到了狱中,与众和尚商议,定下一个毒计,要脱出牢笼。
要说这无色,本是奸诈狠毒之辈,在寺中被拿时,就欲武力反抗,只因当时知县人多势众,又都带着家伙,故才一直隐忍。
无色对一个叫刘三二的牢头说:“我们犯下大错,如今身陷囹圄,估计也没命出得去了,只是我寺中向来积下的钱财甚多,若能暗中放我们其中几个人回寺里取来,自当孝敬各位,我们也没什么指望,只求这段时间,少些拷打,也顺便拿几床被子,死之前过得稍微舒服点。”
自古财帛动人心,刘三二一听,眼里就冒出火来。
当下说好条件,须得拿出三百两给牢房所有狱卒平分,另外,还要暗中给他一百两打偏手!
无色无不同意,莫说区区几百两,就是几千两也给得起啊!可怜刘三二,不知很快就要性命不保!
刘三二和其他狱卒商量后,领人私下押着四个和尚回寺,到各房搜括一番,果然得金银无数。
无色尽数都交给了刘三二,众人得了银子,一个个眉开眼笑。
无色又道:“列位再稍等片刻,待我们收拾几床铺盖,夜间也睡得安稳点。”
众人只顾攥着手里的银子,乐不可支,便让他们自去打包铺盖。
无色带着三个和尚得了空隙,将寺中短刀斧头之类裹在铺盖之中,收拾完备,让香公唤起几个脚夫,一同抬着回到牢房。
又拿出银子请全监舍的狱卒喝酒吃肉,只待众人喝到烂醉时,动手越狱。
正是:打点劈开生死路,安排跳出鬼门关。
且说秦知县拔了本县一个毒瘤,心中畅快,当晚在衙中秉烛办公,定稿申报上司,忽然眼皮直跳,暗道一声不好,心说:“这一帮和尚,有十数人之众,倘有什么变数,如何应对?此事不可不防!”
当即命人召集捕快兵卒,各带兵器到县,严加防卫。
果不其然,约莫三更时分,监中众僧暗中取出刀斧,一声呐喊,将喝得醉醺醺的狱卒砍翻,打开狱门,把关押的重囚全部放出,一起往牢外杀将出来。
众犯高声大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只杀知县,不伤百姓,顺我者生,挡我者死。”
当下喊声震天,幸得秦知县早有防备,一帮凶恶之徒刚出牢门,便被守卫士卒截住。
两方展开激烈交战,这伙人要杀出血路,逃出升天,是以俱都以命相搏。
但捕快兵卒也多有忠勇之辈,悍不畏死,奋力绞杀。
秦知县惊闻此事,连忙升堂。
县中百姓听得众犯越狱,年轻力壮的都执刀枪棍棒前来支援。
众犯虽然拚命,却都是短兵器,再加上寡不敌众,死伤者甚多,又见监舍外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怎闯得出去!
那无色见势不妙,遂喊众人住手,退回监中,把刀斧全部隐藏,吩咐众人:“只说我们没有参与谋反,容至当堂禀明。”
秦知县见事态平息,差刑房吏带领兵卒,到监牢中逐一查验,将应有兵器,尽数搜出,当堂呈看。
秦知县勃然大怒,对众人说道:“这班贼秃,淫恶滔天,如今又思谋反,如若我没有防备,不但我一人遭他们凶手,就连满城百姓,也难逃荼毒。若不尽数诛灭,何以儆后?”
唤过兵快,吩咐众人:“恶僧不可久留,除其他人犯留到明日审问,所有祥云寺僧人,各砍首级来报。”
众人领命,点起火把,蜂拥入监。
无色见势头不好,大惊失色,连叫:“我们没有参与谋反!”
话音未落,早被兵卒手起刀落,就地正法。
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次日,秦知县审问牢中其他犯人,狱中兵器来自何处?
众犯供出狱卒刘三二等人,贪图无色和尚的银子,私放僧人回寺,带进兵器等情由。
秦知县得了实情,将众犯原发下狱,派人查点后,得知刘三二等人,俱已被杀死,无从追责,遂连夜备文,申详上司,将祥云寺一把火尽数烧毁,以绝后患!
又嘉奖了越狱事件发生时,那些奋勇拦截囚犯的士卒兵快,参与支援的一干百姓青年,也全部有赏!
秦知县铲除了本县一大祸害,且赏罚分明,满城百姓无不心悦诚服!
后记:祥云寺的一众和尚,本是出家之人,却视清规戒律为无物,贪财好淫,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看是偶然,实则必然,正所谓: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已先知!
尤其是主持无色和尚,实为奸诈歹毒之辈!
好在秦知县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且又聪明机智,行事果决,将一干淫僧尽数铲除正法,真是大快人心!
故事为虚构,只为导人向善,也警示世人,与封建迷信无关!奉劝诸君安分守己,切勿作奸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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