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在山上
七、宗派林立
桥南街的公路上,没有养小动物这一说法,只有放肆的猪猡与鸡鸭成群。圈栏的家畜趁着山上人不备跑出来,主人也懒得管。王代表曾警告过,不收拾好这些脏东西,她就组织人收拾,任着它们影响了每年全城街道卫生的评选。
除了这些畜生,就剩下一群厂宿舍子弟,山上的蛮娃,街道的小孩这一类随处可见的孩子,叫他们什么都行,因为在这个看不出是城镇还是乡野的地方,小孩子和生畜有时并无太大的差别,大人高兴叫着张家娃娃,李家小孩,生气时就是小王八蛋,兔崽子。
穷其山上山下,像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为数不少,其中有二十来个时常溜出来凑在一起。就这二十来个孩子在大人眼皮底下,随着自己难以驯化的天性,打造出另一番洋溢着山花野株般自在透顶的世界。
这感觉有别于小孩们眼中厌烦的成人世界。大人脸上时常保持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刻薄,时而又放下严谨的身架举止轻浮。但一旦他们撒开手快活起来,比起讨厌的小王八蛋和飞禽走兽不知厉害多少。他们可以无所顾及搅得整个桥南街乌烟瘴气杂乱无章,又可以在离开后让孤寂和毫无生气留待此地。
除此之外,整个山上山下的孩子也并非风平浪静的消磨时光,像课本上描述孩童阳光天真与相互友爱的事很少出现在他们中间。在家长的告诫与惩罚难免贫乏的背后,这群小子抓着机会上窜下跳,片刻不宁的拢络着各自的伙伴组建并不牢靠的攻守同盟。
纵观桥南街周围,有三处不能忽视的小团体。第一处山上农民与小商贩的后代,第二处公路上的原住民,第三处自然是眼前化肥厂宿舍的子弟。
首先,山上的那帮孩子很难描述他们的模样,他们一贯的粗鲁与满脸粘糊的样子,但却展现出和他们父辈一般的精明务实。他们常把自家地瓜干,葵花子,煮熟撕成条的腊肉什么的主动交与山下玩伴的手里,以换取他们认为的高级新玩艺。这一习惯继承了山上商贩锱铢必较的传统,一阵讨价还价后,他们又唧唧歪歪的表现出并不满意的神色完成交易。
这群市侩的小买卖人,让山上一个老木匠的小儿子统领着。老木匠打了多年的棺材,生意红火远近小有名气。走近他家的堂屋,两边随时都压着好几口才上了生漆的已有顾主的黑棺木。
老木匠家的小儿子有一能人之处,就是谁都猜不准他攥着双手的手指数目。他团住左手,来人会说错,他团住右手,来人也会说错,然后猜双手,回答又竟是正确的。咯。他把两手傲慢的展开,老子的一只手打小被棺材盖啃了一个,另一只手又还给我一个。旁人忙掰开瞧仔细,一只手的中指齐根没了像个展开的大螯,另一只手掌旁长了颗带甲的肉粒。他时不时得意的亮出那双畸型的肢端,并警告要把一些人塞进父亲的棺材里,恐于事实所以山上大多数孩子就屈从了他。
混迹在山下公路上的孩子,在三股势力中是最为资质平平的一群角色。他们可怜兮兮的眼神躲闪着来人,嘴巴里时常含糊不清吐着脏话。刻薄的肩甲骨和细密的肋拱油亮顺滑,像随时准备从手中溜走的鳅鱼。但他们是公路上一群地地道道的猎犬,再乏味的事情让几个粘住都能从背后追踪到有趣的收获。借由每次晚高峰在瓦房前造就的影响力,华子又在众目之下,卖弄他极具诱惑的吃饭表演和逢人便圆滑亲近的特质,让他身边自然拉拢了不少同伴。而我来之时,不幸就置身于此小队中。
由于实力所限,华子利用信口许诺的伎俩常会在其它派别中左右讨好,以换来几方对他的片刻信任。甚或这小子变节的速度不亚于随时发誓的频次,众目睽睽之下他举着手,脸上流露着让人不容怀疑的虔诚,眼睛却时不时在同伴的脸上打着转。
华子领导的伙伴和山脚下化肥厂宿舍的子弟走得比较近,又迫于实力悬殊时常被对方嫌弃。华子和我们并不看好喜欢用拳脚解决问题的子弟,却对他们好斗的秉性敢怒不敢言,后来索性坐壁上观图个喧闹。
厂宿舍的子弟虽然看着不起眼,身体也比不上山上的孩子敦实,但暴烈干脆的性格却总能发挥他们最大的潜能。这与他们的父辈教训他们精神很是相似,打人的那股狠劲像是遇见死仇一样贪婪,而往往一阵肉博后又总能从周遭的混乱中从容而退,毫不拖泥带水。因此,所到之处这群浑小子昂手阔步无所畏惧,甚至有幸代表桥南街参与和其它辖区街头群殴的大场面。
原本无比凶悍的子弟军团,也有遇到消沉的时候。原有队伍中有位颇显赫的的人物,因长大家几岁,后来被家里安排进厂开辆破“解放”,成了华子最忌惮的张姓司机。不过低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某天有个显得柔弱粉面的人站在宿舍楼道口拦着大家说,行不行,你们看我的。
阴郁十足且喜欢紧皱眉头的“假妹儿”从此带领着子弟,一段时间开始疯狂的扫荡桥南街头巷尾。他们拧开停在路边汽车的轮胎气门芯放气,追逐拖拉机把装蚕茧的麻袋割出大口子掏了个底朝天,砸窗子偷厂里的金属当废铁卖,甚至冒着被王代表伤害的心里阴影干着在她家门前花盆里拉稀的勾当......。当然他们主要的精力和任务依旧是由着各种名目打架取乐。
能够经常聚众练手的场地,受公路两旁的地势限制并不理想宽绰。更多的挑衅与纠缠会直接在厂宿舍大门附近的块地上进行,那是与上山的路径相重叠的主要狭道。
每当山上的孩子一头莽撞从小径上蹦跳下来,完成家长事先叮嘱的事情后,他们习惯的赖在某处由着街头欢快的声音和游戏给吸引住。一时的旁观觉得不过瘾几个人就想参与到其中的玩乐中去,又因达不到索求就开始喋喋不休,烦心的像秋后田畦里的小鸟不停的争食嘀咕。山上一贯的德性难免让周围的子弟看不惯,一不注意伸出爪子就开始动手。
冲突的战场习惯由一方邀约重回到宿舍大门的台地上。各自选出某位有结怨的成员先行展开对战,待觉得两方拳脚从试探到彻底激怒后,众人这才一拥而上。
山上的一贯的狡黠,已方如果胜出,一拨人冲上去扑打在一起,已方如处于下风,便作鸟兽散。而子弟们则不同,但凡输与赢,他们都会一起响应。而且这群子弟又养成家传爱拿棍棒援手的习惯,在混乱中这方某人冒失一击,对手顿时哭丧着脸爬起就四散开去。子弟们见状也不敢往山上追击,只留待下一次双方找着理由又再行鏊战。
这种在公路旁混乱的景象,事先都避免在大人出没的高峰期进行,如此一来,他们可以尽情舒展着自己的稚臂和拳头。每逢这个时间,华子和我们都离得远远的蹲在路边察看,同时防备大人的忽然出现以示提醒当事人。双方的战况持续时间通常不长,也并不总有英勇精彩的表现,不免闹腾一阵,失望一阵,落旁的我们抻着腰就奈不住有欣赏下去的性子。
很多时候,桥南街的小孩们彼此相安着不容冒犯,也或揪着对方不顺眼认定为激烈的对抗,上前就直接诉诸武力。偶尔,大人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得到消息,不回避任何人,抽出皮带又加倍送还给他们。尤以厂宿舍子弟,他们当众受罚通常既不避让,也不逃离,仰天鼓弄着腮帮发出长长的依呀声,让外人一阵寒颤。
大部分光景,你来我往的打斗,谈不上十分美好且透着无聊。待一段短暂的胡闹之后,大家又齐齐的集结在公路的瓦房前。在华子们一阵天花乱坠的授意下,几路人马暂时搁浅各自分歧,鬼鬼祟祟,一起去寻找更有趣或更冒险的事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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