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天气变幻莫测,前两天还阴雨绵绵,冬天仿佛杀了个回马枪,这两天又热了起来。周广感觉自己像鬼一样在山城游荡,没有想见的人,没有方向,写着像屎一样的东西,还莫名其妙地流泪。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麦柯了,他不想见他,以前很少的事可以用很多的话说出来,现在很多的事却可以用很少的话说出来。他不喜欢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今年麦柯找到了他以前深爱过的水仙,有了他的生活,周广就再也没有见过麦柯。
那天周广独自走在大学城,这儿的生活更简单,人与人之间没有物质交缠,能看见有趣的人,在一些细微之处更能看到青春的样子。他忽然写道:这天啊,阴晴不定。这人啊,哭笑两难。这时光啊,匆匆易逝。这心啊,无所遁形。
这会儿电话响了,周广一看,是水仙打过来的,让他有些差异:
“喂。”
“周广吗?你在哪儿?我想找你帮个忙。”
“我在大学城看少男少女。”
“悠闲啊!你等我半个小时好不好?”
“恩。”周广猜测他俩多半发生了大事,要他在中间调和一下。
周广坐在川美门口,看见仍然很有简单气质的水仙走过来,给了他一个很厚的牛皮本,给了周广,说:
“你帮我把这个给周广吧!”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帮我给他吧,这段时间带他出去玩一玩儿吧!”水仙勉强地笑着。
周广看着她,大概懂了:“你要去哪儿?”
“去趟海南再去西北。”
周广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麦柯,谢谢你这段时间陪伴我,带我努力变得开朗,这本回忆录你看了之后你就知道了。那之后,我坚强地过着每一天,生了孩子后,我的脑子里有时候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它们让我记忆模糊,心情压抑,烦躁失落,它们蒙住了我的眼睛,让我只能看见黑暗、痛苦、失望,我强忍着挣脱,逃离,可是它们拼命地把我往回拽,往浓浓的雾里面拽,那里只有潮湿和阴暗,让人瑟瑟发抖,它们越是拉我我越是急躁,有时候我逃离了,有时候我没逃出来。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连话都不想说,别人在我眼里只是匆匆的物体,他们拿着竹筷子夹起饭菜往嘴里送,然后咀嚼,吞咽,发出喉头蠕动的声音;他们在路上移动,完全不怕飞快移动的车,他们的脸大都板着,没有丝毫的表情,他们在我眼里都是痛苦的存在。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有轻度的抑郁。
对不起,你没问过关于我的过去,我也没向你提过,不过说到底,我还是骗了你。这几个月我既盼着你爱我,有时候也怕你爱上我。我写下了这些,怕我忘了,寄给你,希望你好好考虑,帮我保存着吧。我喜欢你,看见你就像看见以前的简单贪玩儿的我,看见了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和你在一起我心情好多了,可是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好起来,如果我有一天我看见世界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你们的那一天,云淡风轻,阳光如水,我就来找你拿那本我的回忆录。不要恨我,不要难过,不要等我,期待与你再见!
底下一个水仙的签名。
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周广还是会偶尔听见麦柯提起水仙,他知道麦柯重情重义,他等着麦柯来找他喝酒,他太了解麦柯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一有什么烦心事就找对方出来喝酒摆龙门阵。麦柯第一次见到周广并不是很想说话,毕竟他是继母的儿子。可是他俩读一个高中,所以常常一起回家,一起打篮球,一起上网,一起唱歌,甚至一起打架。打球打架麦柯总是先上的那个,从来都是麦柯打主力,周广打辅助。
对周广来说,麦柯像兄弟却又不是那么的亲,有距离,这个距离很微妙,可能恰好就是一朵云与一朵云的距离,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很远,还随风改变着。周广大多数时候不是特别想见麦柯,有时候还会觉得尴尬。
麦柯高中和水仙在一起的时候,周广就独来独往了,一开始不适应,久而久之就好多了。
这些年来周广就像站在第三视角看着麦柯的生活,时不时进去陪他说说话,周广一直想去另外的城市生活,因为麦柯总是影响着他,他失去了某种自由,某种独立。这是最让他恨自己的地方。
一上午,麦柯惴惴不安,水仙电话始终打不通,他又去了A栋二十楼找水仙,水仙的母亲说:“她上午说她要出去一段时间。”
“去哪儿?”
“她没说,应该是去外面玩儿吧。”
出来的时候,天空密布着阴云,像是要下雨,麦柯的头昏昏沉沉的,他问自己究竟是恨水仙骗了自己还是恨水仙不明不白就走了。麦柯没有回家,朝着长江的方向走,路过每天早上都会去的公交站牌,经过一个有茉莉花香的花市,走过一条绿叶红墙的巷子,仿佛一路上都是水仙的影子。到了江边,麦柯找了家火锅店,叫周广出来喝酒。
周广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麦柯用双手抹着脸,想清醒一下,可是头更加沉重。
周广坐下点了菜,明知故问:“你有女朋友之后,好久都没出来了,看你很忧伤,怎么了,和水仙吵架了?”
“没有。”
“那怎么了?”
“分开了。”
“分手了?”
“不是分手,是分开了。”
“这有啥区别吗?分手了,要么你去追回来,要么就let her go;分开了,要么你去追回来,要么let it go。有区别吗?”周广不苟言笑地说着。
“only know you love her when you let her go。”麦柯唱了起来。
“那为什么分手了?”
“鬼知道,但是我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找出来,问清楚。”
“说得跟杨过一样。大概小龙女中毒了,怕耽误你就走了?”
“你知道吗?这么久了,我今天才知道她有孩子了,这他妈是几个意思?”说完麦柯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麦柯看了一眼周广,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她今天告诉我的。”
“她给了你东西?”
“卧槽,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眼神儿就知道了。”
“为了你好,理性一点点,我俩先聊聊,明天再给你看她留下的东西。”
“聊什么?”
“来!先喝杯酒。”两人喝了又倒满了。
“你恨她吗?”
“她骗我,我还不知道她为什么骗我,说不恨是假的。”
“哈哈哈,这还不好吗?平白无故多了个孩子,多省事儿啊!”
“这种事儿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那你爱她吗?”
“爱!”麦柯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那就去找她嘛!”
“你他……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她有孩子,这说明她都有家庭了,我还去找她?我他妈不是勾引良家妇女吗?”
“哈哈哈,一支水仙出墙来。一边是舆论,一边是爱情,你终究要如何选择?”
“笑个铲铲儿,这事儿真的恶心,她骗的我团团转,我还傻里傻气地围着她转。”
“那你说你还找她干嘛?”
麦柯不说话了,喝了口酒,吃了一夹菜,说:“也许我不想再找其他人了吧,也许……
“你想挖墙角?”
麦柯没有理周广,说:“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见到她,说个明白,大家善始善终吧。”
周广不停地开着玩笑,缓解悲伤的气氛,麦柯也没那么难受了。
雨越下天越亮,麦柯看着店门口的篷布上像珍珠帘子一样的雨,整个山城被笼罩在迷蒙的烟雾之中,远处的高楼大厦在眼中更加模糊,山城的红色和黄色在雨中有些暗淡,大自然像一个画家,用雨水改变了山城的主色调。
周广说:
“她给了我一本她的回忆录,我随便翻了翻,这两年她的生活出现了重大变故,她没有红杏出墙,她离婚了,孩子跟着她的。但是她确实喜欢你。”
“离婚了?”麦柯凝视着黄色的酒,里面不断鼓着气泡,火锅的汤记不得加了多少次了,鼓的翻滚的汤里面不断出现辣椒籽、菜屑,麦柯还想吃点什么,但锅里似乎看不清了。餐馆里的人越来越少,不知不觉已经十二点多了,周围只有麦柯那一桌的火锅还冒着热气,店里的伙计坐在门口昏昏欲睡。
麦柯站起身说:“走吧,不喝了,老板也该关门了。”
两个人都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地走着。快十五了,广袤的天空没有没有云层,浑圆的月亮一动不动,周广说:“你看那月亮,像不像自己把自己锁在了天上,那些黑暗的阴影就像是是月亮的伤疤,多好看的月亮啊,可就是太孤寂了。”
“是啊!”麦柯又唱道:“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两个人跟癫了一样,走着走着周广去旁边还开着的店里买酸奶去了,麦柯慢遥遥地边走边循环唱着“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这一条路就那么窄,四个人过不了,三个人过多余,对面忽然走来三个人,麦柯放慢了脚步,对面三个人排成一排走,让都不带让一下,最旁边的人直接和麦柯撞了一下,把喝多了的麦柯撞得不爽。
“走路没长眼睛吗?”麦柯骂道。
那三个人回过头,撞麦柯的人说:
“你说谁呢?”那个人指着麦柯。
“说的就是你,”麦柯说,“你指谁呢?指你妈?”
对面一个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一拳打了过来,被麦柯用胳膊挡下了,另外两个人刚想一起冲过来,突然听到一声玻璃碎了的清脆声,接着又听到一声,只见周广两只手里剩两瓶啤酒的酒把,还在滴着泡沫,那两个人的头上全是啤酒和水,然后麦柯趁他面前的人回头,一拳打在他脸上,他鼻血汩汩地流。
“跑啊!”周广吼道。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默契地跑向了同一个地方,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得整个夜里只剩下风声和路灯,麦柯回头看见没人了,只有长长地影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别跑了,别跑了,跑不动了。”
周广很享受这个过程,仿佛回到了高中,说:“你还记得高中我被别人打了,晚上我俩偷偷地把那人打得像杀猪一样直叫唤,然后我俩就跑啊跑,每次都跑到那棵老黄桷树下坐着。”
“哈哈哈,对,现在不行了,反应不够快,没那么狠了。”
“刚才咋了?”周广问。
“路就那么宽,那几个人排成一排走过来,他妈的撞我。”
“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他们有三个人,要不是我跑得快……”
“不能怂,我现在有种想杀个回马枪的冲动。”麦柯刚要转身周广把他拉了回来。
周广慢吞吞地说:“走了,我终于知道你这个律师为啥穷困潦倒了,不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不文明不礼貌,知法犯法,素质尤其低下。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然我们上网去吧?”
“那好,那就放他们三个一马下次一定为民除害……”
“走了走了。”
两个人到了网吧,都差不多是些高中生,精力旺盛,都在打时下最火的游戏。
麦柯说:“你还记得那会儿你叫我去打游戏,水仙找不到我就来网吧找我,总能找到。”
“别说得那么清白,几乎都是你叫的我。”
“是吗?”
“是的,她走进来总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你背后,叫我不要说话,”周广隔了一会儿说,“你还记得这些事呢?”
麦柯打开穿越火线,说:“你不也记得嘛!”
“我记得是因为我记性好。”
“我记得是因为我……”
周广看了麦柯一眼,笑道:“哈哈哈哈,你他妈没救了!”周广笑得声音嘶哑,大声地朝着麦柯喊道。
两个人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忘记了许多事。
上完网已经五点了,麦柯伸了一下懒腰,叫周广一起回去了,出了门,天微微亮,空气很清新湿润,周广唱着朴树的那些花儿,麦柯想起了水仙,和水仙聊朴树聊王菲,忽然问:“那会儿好喜欢朴树,现在朴树是不是很久没出新歌了?”
“恩,都快消失了。”
“可是我们还在唱他的歌,怀念那个时代。”
“我们是怀念青春想起了他还是想起他怀念起了青春?”
“都有吧!”
两人走着,昨夜的雨还没干,路灯下的积水微微闪亮,偶尔能听见屋檐的水滴在路上的声音,那声音很清脆,清脆得唤醒了鸟儿,鸟儿也开始叽叽喳喳。麦柯说着一些无与伦次的话,周广点了一根烟,说:
“你要是怎么都放不了,就追回来,要是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就放手吧!”
“如果你是我呢?”
“我不是你,”周广接着说,“你还是出去转一转,好好想一想,山城的雨季让人感到压抑,高低起伏、淅淅沥沥的山路更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出去看看,就像去年冬至,可能你会想忘了所有的过去,去追逐一个全新的自己。”
麦柯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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