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十分佩服父亲,不仅是因为父亲撑起了这个家,也是因为我知道他总是乐于助人。常常有人来我家找他帮忙,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好像无所不能,无论多复杂的问题他都能处理。每次老师叫我们写作文我都写我的父亲,每次我写的都不一样,有突出他沧桑奔波的一面的,有突出他古道热肠的一面的,有突出他顾家的一面的。
我依稀记得小学六年级我和父亲去过法院,那天很难忘,我第一次去我们老师说有国徽的地方,那天起我有了理想。我站在法院门口凝视着,法院修得特别气派,前面有很多级阶梯,几根又大又圆的柱子立在门口,上面有一个特别大的国徽。当我走进去,大理石的地板干净明亮,一面特别大的镜子立在面前,我照了照镜子,把头发整理了一下。老师教过,法院是为人伸张正义的地方。在里面我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感觉空气很沉重,不应该大声说话,不能到处乱跑乱碰。我的父亲带我去法院是因为一个对我特别好的叔叔出了车祸,那个叔叔现在还躺在医院,而肇事者却耍无赖,我的父亲需要帮他打官司。我看见律师呈上证据,相互辩论,法官在上面耐心地倾听,一切都好有趣,一种正义感油然而生。我带有主观性地暗自骂那些骗子,骂他们犯了错还不肯承认,他们会遭到报应的。最后法官拿着锤子敲了敲桌子,说了一大堆我听不大懂的话,但是父亲告诉我,叔叔的官司打赢了,我欢喜地跳了起来,抱着我父亲说:“爸爸,我以后也要学法律,当法官,将那些坏人统统打倒。”
父亲说:“好好好,那要好好学习,先考上最好的初中。”
最后,我考上了区里最好的初中。
刚进初中的时候,老师叫填家庭信息表,我忽然很惊讶我竟然不知道在父亲那一栏填什么,在母亲那一栏填什么。
下晚自习后我回家问:“爸、妈,学校要求填家庭信息表,你俩的职业怎么填?”
我妈说:“我就填无业呗!”
我爸说:“别填无业,都填经商。”
我只好填经商,我知道我父亲每天在外面做生意特别累,可是我母亲除了逛街就是打牌,实在没个正经,我有时候都嫌弃。
进入青春期后,女同学们都更加注重打扮,更加虚荣,有的花枝招展,有的争奇斗艳,各自也都开始有一些小秘密,常常能听见她们窃窃私语。男生们因为一句话大打出手的也有。而我都不在乎,我除了学习就是看课外书,从杨志那儿买来的书反复地看,实在没得看了,就去买旧书。晚上就躲被子里听一会儿歌,主要听朴树,那时候渐渐开始明白朴树歌里的东西。初三父母花钱让老师给我补课,我考上了区里最好的高中,整个初中一帆风顺。
可是青春和爱情总是形影不离啊!
山城哪里会下雪呀?
高一一进校我爸给学校打了招呼,班主任秦老师让我当副班长,麦柯是班长。麦柯虽然成绩没我好但人缘特别好,说话一套一套的,物理老师说他是个搞传销的胚子,历史老师说他可以去算卦,要我说,他就像个小孩。
事情的开始总得有个由头。班上需要办黑板报,由班长负责,副班长协同。我字写得不错,周五就留下来办黑板报,我需要站在凳子上写字,麦柯就在后面扶着凳子,递彩色粉笔。后面有人我总有点不适应,不时回头看看,回过头他傻乎乎地抬头望着我:“放心,不会倒的。”
几个做扫除的同学开始起哄:“男女搭配,工作不累嘛!”那会儿都很单纯,忍不了什么流言蜚语,他立刻放开凳子去打他的朋友,我一回头就觉得凳子晃了晃,身体直接往后扬,下意识地尖叫,还好他动作快,一把扶住了我。我妈说过,男生的头,女生的腰,不能摸。我刚想臭骂他一顿,他连忙说对不起,弄得我一肚子话没说出口,憋得脸通红。之后我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办完之后太阳快落山了,操场的跑道上还有余辉,红砖围墙边种的银杏开始发黄,在万绿从中特别显眼,地上的树叶还打着转儿,追着三两个人的脚踝。眼看秋天就快要过去了。我在想着周末该画什么交给补习的老师。后面一直埋头走着的麦柯忽然说道:“谢谢你协助我办黑板报,害你差点摔倒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我请你吃烧烤吧!”
“没空。”我头也不回地朝公交站走着。晚秋的风真的凉,我又忘带校服了,胳膊上都快起鸡皮疙瘩了,他多半看见我摩挲着胳膊,就把校服递给了我,我说不要,他硬塞给我就跑了。天气确实有点冷,我就穿上了,衣服上一股子男生身上的味儿。回到家我把校服直接扔进了洗衣机,进洗手间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忘穿内衣了,立刻想起了麦柯的校服,开始想麦柯的真实想法,暗自不停地骂,脸都气红了。
吃完饭我妈洗衣服的时候问我,那衣服那么大的号,是谁的?我一时语塞,说那是我同学的。我妈只说了句好好学习。
周天晚上返校我把校服还给了麦柯,他倒一脸懵懂无知的表情,表现得特别正经,像金庸小说里的段誉,给我一种大丈夫的形象,但我总有像木婉清一样想挖了他的眼睛的歹毒心理,只是不形于色,都装着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以免弄得很尴尬。
日子照样过,写作业,上厕所,广播体操,吃饭,睡觉,闲着的时候听同学八卦谁和谁谈恋爱了或者分手了,或者就自己一个人看小说。每天早上从窗缝里钻进来的风越来越冷,起床也越来越难,用了十分的力气睁开双眼,只用了一分的力气就闭上了,然后又得用十分的力气睁开,就这样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时间就在眼角溜走了,闹钟再一响,吓得自己把被子一掀,赶紧洗漱,洗漱的时候脑子里还残留着昨晚看的小说,洗漱完匆匆搭个公交车就去上学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早上我到教室打开作业本的时候发现一张信纸,字很丑,我先看了落款,是麦柯,让我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仔细一看,写了一些情意绵绵的话,大概就是表白信,诸如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了,喜欢上我之后怎么相思入骨辗转难眠,如果我同意了他会怎么怎么样的表决心之类的话。和言情小说别无二致,我直接就扔进了垃圾桶,不料里面还有个泡面盒子,纸正好落进了泡面盒子,又不料他正注视着我,眼里像是噙着泪水,十分空虚迷离,我突然想掩饰一下,再不料他走了过来,我情急之下只好拦着他,结巴地说:“今天我值日,忘倒垃圾了。”扭头提着垃圾袋就跑了,更没有料到垃圾袋是漏的,泡面汤洒了我一脚,我还没生气他就严厉地朝班里的人说道:“以后吃了泡面倒厕所去!”吓得我颤抖了一下,撒腿就跑,他把我叫住,从兜里掏出一包纸给我,我接过纸尴尬地跑了,连谢谢都没说。我跑到楼下用树枝把垃圾袋翻了过来,可是那封信早就一股泡面味了。一路上我纠结回不回点什么,后来觉得没意思,就没回信。过了两天他又写了一封信,大概就是绝望中问我给能不能他一次机会,他如白莲花一样的心坚贞地爱着我,他愿意一直等着我。我打算回复他一下,让他死了这条心,于是画了幅画,画的一条河,河这边的人望着河对面的那个人,河对面那个人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河很宽,波涛汹涌。
中午我趁没人的时候把画夹进了他的书里面,没想到下午他给我也画了一幅画塞在我抽屉里面,我一看,他以我的画为模板,画了一些雪花,怕我看不出来还在右上角写了个大雪,河应该是被冻住了,河这边的人直接走了过去,他的画太过通俗易懂,几乎接近幼儿园的水平,在入了门的人眼里着实有点好笑,而且矛盾的是,山城哪里会下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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