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父亲是个留着几撇胡子的胖乎乎的男人,总是带着笑,虎背熊腰的武将身材,却走上了文官之路。
这个连只鸡都不敢杀的男人对他很宠爱。为数不多的几次得胜还朝的时候,他老爹总是夹在人群中,整个人被挤得东倒西歪,也要提前看他几眼。
等他得了假,他老爹就专门在家里陪着他。把他平时收集的一些好玩意都统统拿给他。他不像个父亲,倒像个玩伴一样。
艾学习从来都是很鄙夷他爹的,直到他把自己最后的决定告诉老爹。他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憨憨的老爹一下子哭了,像个妇人一样哭着喊着:“你不能这样,孩子,都怪爹,爹去,你还小。”
他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爹把他手臂拽的很痛,他没有动,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你去了没用。”要不他早就把他这个无用的老爹给炼成僵尸了。他这老爹的筋骨之弱,估计还没有承受药物的作用就一命呜呼了。
正式开始的那一天,他让他老爹找人,他想把头发剃掉,干净利索。
等了许久,他老爹才拿了把闪烁着寒光的明晃晃的剃头刀出现。老爹眼含泪光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让为父为我儿落发这最后一次吧!”
他自然应允。
老爹动作轻柔而缓慢,到了把最后一缕头发也剃掉的时候,老爹突然痛哭失声。
那把锋利的剃头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轻轻颤抖。
他没有动,依然坐在原地。他老爹这武力值他是根本没有看在眼里。
身后传来老爹伴随着颤抖着的哭音发出的呜咽声:“孩子,我听那国师说,祭炼之后,连魂魄都无法投胎转世,只能永远困在这副身体里了。”
他很平静地道:“我知道。”
老爹握着刀子的手抖的更狠了:“孩子啊,从你出生那天我就觉得对不起你。你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指挥千军万马,成了大将军。可是,可是老爹我却愧对你。本想着哪怕有来世,老爹当牛做马的还给你。可是以后你让我怎么还?”
他握住了老爹拿刀子的手,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他刚剃好的光秃秃的脑袋上。
老爹在后面恨声道:“只要我现在杀了你,你就不用再去受那样生不如死的苦了。希望你不要怪老爹心狠。”
他怔住,没想到他老爹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这样做的后果最起码判他老爹一个千刀万剐是少不了了。
他理清头绪开口道:“我不怪你,我愿意为这个国家,这里的百姓而战。如果你现在杀了我,我也一样投不了胎,反而会在祭炼的时候失去神智,再也认不出你和娘了。更何况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而是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
老爹最后还是狠不下心,只是从背后抱住自己儿子瘦瘦的肩膀哭了很久很久。
老爹是最后十二个送行的人中最显眼的,因为他剃了那个时候文官根本不会剃的光头,眼睛红肿的站在最前面。
他转过身走进陵墓时,他老爹还在后面嘶喊:“儿啊,儿啊,别忘了我啊!”声声泣血。
他老爹那样的形象印在他脑海中很久很久,现在想来,可不是和现在这个肥头大耳的洪大胖子长得很像么?
这时洪大胖子正好走了过来,他并没有听到艾学习的话。只是为了表示亲近,特别胆战心惊的摸了摸艾学习的后脑勺:“臭小子,说我什么坏话呢?”
他笑眯眯的丝毫不见生疏,仿佛这样亲昵的举动做过无数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赌艾学习不会当着老师的面翻脸而已。
艾学习头一扭,翻个白眼,不吭声。
诸葛老师看着他们的举动,也放下心来。至少从表面看,在洪先生身边,艾学习还是保有孩子的任性天真的。,这是装不出来的。
诸葛明俊满意地点点头,不过还是不厌其烦的叮嘱道:“艾学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得一天三顿都要吃饱啊!”洪大胖子笑着道:“他小姨是开饭馆的,饿不着他。我工作忙就给他钱让他去外面吃,绝不亏待他。”
诸葛明俊没有多言,只是道:“那他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么一位好伯伯。”
诸葛明俊又和洪大胖子互相交流了一下艾学习平时生活学业上的一些表现。二人相谈甚欢,在此期间,艾学习在一旁连连摇头。
两个人看起来笑容可掬,相见恨晚的样子,可是都各自腹诽着对方。
洪大胖子觉得诸葛明俊管的宽,什么都要问,好像平时他虐待艾学习一样。明明他才是饱受虐待的那个好不好?
诸葛老师则觉得洪大胖子和善的背后是不知名的虚伪,他总觉得洪大胖子不像一个家长该有的表现。没有对艾学习的成绩过多的担心,也没有对他人际关系试图多多了解。哪怕把艾学习平日的生活说的面面俱到,诸葛老师还是觉得哪里透着一股别扭劲儿。
虽然洪大胖子和狐娘子热情挽留,但是诸葛明俊还是没有留下来吃饭便回去了。
最后为谁去送诸葛老师出门起了争执,艾学习一挥手,阻止了洪大胖子的举动:“我去送诸葛老师。”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镇住了其他人。
诸葛明俊又不着痕迹的仔细看了狐娘子几眼,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艾学习和诸葛明俊沉默地走在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艾学习是如释重负,终于把家访应付过去了。
诸葛明俊则一直思索着狐娘子的事,反而把这次的家访放在了一边。
正当诸葛明俊仔细回想记忆中的女孩和现在艾学习小姨的容貌,并在脑海中反复对比时,只听到一个诡异中透着沙哑的声音传来:“到了。”
这个声音把诸葛明俊吓得够呛,把他有效地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他毛骨悚然的看向声音的来处,才意识到,原来是艾学习的声音。白天他听到艾学习的声音只是觉得有些发寒,到了晚上怎么让人冷汗直冒呢?
暗暗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诸葛明俊强颜欢笑:“学习啊,老师回去了。明天见。”
艾学习挥挥手,带着僵硬的笑容目送着诸葛明俊。
此时的诸葛明俊浑身冷汗,凉风吹过,让他不由得紧了紧外套。这天儿怎么凉这么快呢?
特别是看到他的学生一脸诡异的笑容,频率不变的冲他挥手,在这样的夜色里,他怎么觉得他的学生脸色发青,动作僵硬的像诈尸一样呢?如果此时艾学习一步步伸直双臂冲他蹦过来,他都不奇怪。
诸葛明俊努力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是脚步越来越快。他没有回头,直到挤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明亮刺目的灯光,嘈杂拥挤的人群,才让诸葛明俊像从地狱回到人间。平时有些烦恼的公交车现象,也在他眼中可爱起来。
瞅瞅那边那对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旁若无人一样;再看看那边有个中年大叔狼吞虎咽的吃着韭菜包子,隔着老远都闻到一股味;瞧瞧那姑娘在啃鸡爪,吃的不亦乐乎;听听一大妈在打电话,声音响的跟低音炮一样。
他凉透的体表终于在拥挤中温暖起来,他回头,看到艾学习在夜色中回身,动作僵硬的一步步有节奏的回家去了。
诸葛明俊放下莫名紧绷的心弦,长舒了一口气。
而后,一股热流涌在了他的右小腿上。他诧异地低头,看到一个一两岁的孩子被大人把尿。他离垃圾桶很近,那孩子尿歪了,还带着温热体温的尿都浇灌在他的裤腿,并流进他鞋里。
孩子家长也有些马虎,在东张西望着,孩子尿的差不多了才发现,根本没有尿桶里,都溅别人身上了。那家长连连道歉,并掏出纸要给他擦一下。
诸葛明俊看着这个比自己相差无几的年轻爸爸,和善的笑了笑:“没关系,小孩子嘛!童子尿,辟邪。我一会儿走小路安全。”
周围的人本来以为一场大战不可避免,都纷纷有些看好戏的样子,但听了他的话都又善意的地笑了。
那位年轻爸爸感激万分,诸葛明俊却看着那片尿渍心中默念,辟邪啊辟邪。他诸葛明俊也有这么胆小的时候。
可见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想象力。这样封建迷信的做法竟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翌日
艾学习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早起。
这次为了锻炼自己早已僵硬的肌肉,他匀速跑步到学校。肌肉的撕扯虽然让他感受不到过多的疼痛,但还是让他极为不适。
时间尚早,他以为自己会成为第一个到教室的。没想到,还有一个人比他来的还早。那人还趴在桌子上,低气压环绕着,怎么看都不像一早跑来学校睡懒觉的。
听到脚步声,郝帅歌抬起头,本来平静的脸上看到来人是艾学习后,立马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艾学习看到郝帅歌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看到他走过来,竟然慢慢眼含泪光。这让艾学习大感疑惑,自己不就来的早了点,怎么郝帅歌一副饱受欺负的模样。难道刚才有人打了郝帅歌,身为前后座,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他打定主意,环顾四周,周围只有他自己……
艾学习发现郝帅歌眼巴巴的看着他,郝帅歌脸上好几块淤青,狼狈不堪。他并不喜欢多管闲事,但还是躲不了郝帅歌可怜兮兮的目光,只好开口道:“你怎么了?”
这简单的问候像一颗信号弹,引来了郝帅歌大堆的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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