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

圣历1874年。都林修道院。

这夜山间下着雨，雨水打得冷杉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汇成一曲暗夜歌谣。那些初夏的花只剩下光裸的茎干。月亮如一弯冰屑融化在乌云里。

修道院内灯火通明，圣像巍然屹立，其下的少年们刚刚享用完玉米饼和葡萄酒的圣餐，正把圣经的抄本夹在胳膊下赶往诵经厅。赫尔混在人群的末尾往外走，他注意到一个黑色长发的女孩，个子高高的，也像他一样靠着墙走，远离人群。

她手腕上绕着一根红线，在她雪白的皮肤上显得刺眼。

黑色的长发一荡一荡，很快消失了。方才留在他心里那份微妙的静默也消失了。世界又变得庸俗而喧嚣。

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他咂咂嘴。

然而他们之间的缘分还未终结，诵经的时候她正好坐在他前面。修道院一半是个收容所，孩子多得数不清。在神的恩赐下，孩子们总是不能把所有人都认识。

诵经的时候赫尔是最快乐的，没有人敢扰乱纪律，没有嬷嬷们不耐的絮叨，那群傻瓜也不会乱说话。祈祷神圣的声音汇成一股光明温暖洪流，似乎能将黑夜照亮。他不在意黑夜是否会被照亮，但他欣赏这短暂的安详。

前面的少女很认真，她的声音清冽，像夜里的清泉。

如同沐浴着圣光。

红色如同夜里甜腻妖娆的梦，她的眼睛便是梦的眼睛。

赫尔还想再见她，却再也碰不到了。

校园依然美得惊人，原始森林环绕着哥特式建筑，他一个人望黄昏。

后来在一个微风飘萧的秋日，他看到门口有黑色马车来接她，学生们很少能看到外面的事物，都蜂拥过去凑热闹。

她向前走着，快要登上马车时，突然回了头。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脸，秀丽如东方的白瓷。

“她叫什么？”他问周围的人，声音因为很少开口而显得沙哑。

那人显然很吃惊赫尔竟会对自己说话：“啊？……你不知道吗，她叫霓裳，是东方人，听说家里很有权势。来这里暂住的，现在她要回去了。”

她手腕上还系着那根红线，那抹温暖他生命的红，如今要消失了。

霓裳朝这边跑过来，雪白的裙摆在风中飞舞，像一朵在风中绽放的白玫瑰。人群诧异地让开一条道。

“赫尔，我喜欢你。”她轻声而羞怯地说，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宝石。

有个人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芦苇丛里看黄昏的时候，少女一直在偷偷地看他。

他还愣在那里的时候，她已经跑走了，远远的远远的，像是忽然生出了翅膀，要去天国成为公主。

十年后。

赫尔已成了一名牧师，受邀到东方。

忽然想到了霓裳。但东方那么大，不知哪个是她的国度。

走过电车站的时候有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乌墨般的长发，似曾相识的、秀丽如东方白瓷的面容。

他猛地回头。

却看见人山人海。她不见了踪影。

不知是不是她，不知她是否也回头了。

他苦笑，继续往前走。

似乎看到了当年那根红线，在风里微微摇曳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