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

“月老和孟婆曾是情人，一个牵了情丝，一个断了红尘。”

红线

(一)

    我是刚飞升不久的上仙，正准备前往月楼找前一任月老接任工作。听说，他已经牵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段姻缘了，天君已准许他离开天界。

    “月和仙翁，月和仙翁……你在吗？”我在月楼前徘徊，迟迟不见他。许久，来了个仙童。“上仙，我家仙翁又醉了，不方便见您，请改日来吧。”

    万千年里，月老醉了七千九百八十二次。这一次他又摇摇晃晃回到月楼，脚下的靴子不知去了何处，许是半路便丢了。月老干脆赤着脚趴在地上，一手扯着搅成一团理也理不清的红线，另一只手抹了一把泪，痴笑着，“满了，满了。”

    酒盏倒在一旁，溢满水渍，不知是消愁的酒，还是月和仙翁的泪。 

    它许是咸的。 

    万千年来，他一醉，便是这副模样。人世间一切姻缘，皆由月和仙翁的红线连着。而他自己的宿命，早已葬在红尘里了。红线那一头的人，已不知了去处。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应是如此。

    天书载:“天历三万九千八百一十二年，月和上仙枉顾天法，与梦尘上神相爱。天君大发雷霆…… 月和上仙被抽去情丝，不再有姻缘。” 

    这是一万年前的故事，自那以后，月和上仙的满头青丝一夜尽白，而梦尘上神也再也没人见过。

    “我月和触犯天规，罪不可赦，枉顾天恩……只求天君开恩饶恕梦尘上神。”

    “你继续留在天界，牵满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姻缘便可。”

    让一位失去心爱之人，永生再无姻缘的上仙掌管世人的姻缘是件多么残忍而又荒唐的事。

    月和仙翁这姻缘一管便是千百年，世间每一对新人相爱，他为他们高兴，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

    他想着，再牵九千段就满了，再牵九百段就满了，再牵九十段，九段……

    终于，满了。

    过了几日当我再次来到月楼时，月和上仙已经离开了。

(二)

    没人记得孟婆在奈何桥上多少年了，她熬着汤，看着过往的魂。来来往往，带着执念。世人说，不忘前世，不堕轮回。所以，死去的人都要饮一碗孟婆汤，再续来世。

    孟婆是个蒙着面纱的妇人，冥界没人见过她的容颜。只听说，丑陋至极，令人厌恶。然而，只有月和知道，她曾经的脸可倾倒世人，绝色倾城。

    冥书载:“天历三万九千八百一十二年，梦尘上神枉顾天法，与月和上仙相爱。天君大发雷霆……被剔除仙骨，驱入冥间，永世不得为仙。” 

    那时，她初到冥界，法力尽失。冥界阴气太重，而她的仙气引来了不少方圆几里的冤魂厉鬼。

    他们散了她的修为，毁了她绝世的容颜。

    她望着忘川河水中映出自己血淋淋的脸，近乎疯癫。

    从此，再也没人见过梦尘。只知，奈何桥头来了一蒙面女子，不知在那守了多少年。      她说，她要熬制孟婆汤，让那些不愿忘却前世的人再渡轮回，没人知道，她是否也忘了前世记忆。只是，她一直在等那么一个人，等的自己都快忘了在等谁。

(三)

    月和离开天界后去了冥间，姻缘已牵完，梦尘可回归仙位。而他，也应自己许诺，见梦尘最后一面后，魂飞魄散。

    现在的他已不是万千年前那位疏风朗月的谪仙，而是生命走到尽头的老翁。

    他向奈何桥的另一头走去，看着桥上的魂灵带着执念，来来往往。

    孟婆昏昏沉沉的送完了今日的鬼魂。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忘川河畔的三生石旁，河水倒映着孟婆的面容，她拾起石子像水面砸去，泛起涟漪，好似那个丑陋的女人就会消失。昔日的记忆又浮于脑海，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她和月和是在百仙宴上相识的，月和上仙那日着一袭红衣，青丝如瀑，双眸好似银河的星辰。只一眼，她便知，自己可将生死交付给这个红衣男子。

    忘川河畔开着鲜红的彼岸花，血一样的颜色，像他衣服的颜色。孟婆转身看着不远处的红衣老翁，恍然间有些失神。

    “月和……”孟婆低声唤他，顿时红了眼。

    老翁笑笑，摆摆手，“姑娘……我是月和的朋友，他嘱托我穿这袭红衣来寻梦尘姑娘。”

    孟婆望向忘川河，漆黑得没有尽头的地方。“那他还好吗？”

    “咳咳……”月和止不住的低咳，“他啊，好，好得很呐，不久前天君开恩放他去凡间投胎了，现在……现在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真好。”孟婆放下自己的面纱，摸着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泪水从脸上滚落，孟婆始终背着身，没有望他。

  “那上仙是来……”

  “代替他来看你一面。”

    孟婆忽的笑了起来，“这一面不必了，上仙请回吧。”

(四)

    “冥间执事孟婆听命，天君开恩，特赦梦尘上神回归仙位。请上神速速回到天界。”

“请回禀天君，梦尘罪大恶极，不愿回天界。”

    孟婆在忘川河畔的三生石边待了七天七夜，半数的彼岸花死去，忘川水涨了又涨。

月和，死了。

    月和用一万年，见了她一面。

    三生石，

    刻写三世姻缘轮回。

    孟婆在三生石上看见了月和的一万年，

    多么孤寂的一万年。

    他不会再孤寂了，她会陪着他，只是再也不会醒了。孟婆从衣袖中掏出一缕红线，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另一头系在了月和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