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二年级的那一年,应该是李佰志老师毕业的第一年。
刚出学校门,估计他那时候也就二十岁左右吧?在这个年龄,不管男女,有谁不是一朵花?
毫无疑问,李佰志老师不是牡丹花。作为一个山东男人,他身上不缺少阳刚之气;但在这阳刚之外,却还有着一种书卷气。
同时,他是教美术的,身上还有一些可以感受、却无法言说的艺术家气质。
你觉得,他应该是哪种花?
为什么会想到写李老师?因为我突然有个觉察:
认识几十年了,我似乎就没有一件事情对得起他!
第一个对不起,是因为一件很玄异的事情。
李佰志老师教我的那一年,有一次带了一幅自己精心创造的素描进教室,给同学们做示范。把画带进教室里了,突然发现什么东西忘了带,就又回了一次办公室。
就在这一来一回的短短几分钟里,那幅素描被弄坏了。不知道是谁的手,在画面上乱摸了几下,整幅画是彻底被毁掉了。
李老师很生气,就调查是谁干的,结果大家都说是我。我确信不是我啊,当然不承认,所以就这样耗上了。课是没法上了,李老师就让大家上自习,然后把我带到了他的办公室。
我一直很喜欢李老师,结果他还这样凶我!越想越委屈,所以我就哭,哇哇地哭,哭得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没法办公了!那个年轻漂亮的张兆美老师就赶紧哄我。很神奇,张兆美老师微微一笑,我就忘了怎么哭了,哭不下去了。
这件事情,因为我的坚持不认账,最终不了了之。但从此以后,再见了李老师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亲切了,心里总是有些疙瘩。
诡异的是:大概二十年过去了,我已经在北京工作了,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李佰志老师的那幅素描,真的是我弄坏的!
不但是想起来了,而且细节异常清晰。我从门口进来,看见了那幅画,咦了一声,然后用右手的食指按了按,然后往左上方一划拉……我还清晰地“看见了”李老师在调查的时候,好朋友秦鹏、李燕妮、张克东、殷雪峰他们看向我的那种古怪眼神!
在某个瞬间,我完整地遗失了一部分记忆。而遗失的这部分记忆,在几十年后自己冒出来了。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没有必要说假话。
第二个对不起,是我吃了李老师的豆腐。
初中毕业以后,我考上了县城里的师范。
又过了几年,我毕业了,分配到了母校,与李老师成了同事。
李老师已经结婚了,嫂子是附近黄铁矿的。白天上班,晚上才回来。
有一天中午,我莫名其妙就想去找李老师蹭饭。一有这个念头,我就立刻动身了。
空着手去的。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还真的是不懂礼数啊!
李老师正在啃馒头,面前一碟小咸菜,吃得津津有味。见我来了,立刻就是我们当地的传统一问:
“你吃了吗?”
我笑嘻嘻地说:“没呢。我来就是为了找饭吃的。”
李老师立刻就把小咸菜收起来了。然后东翻西找,却没有找到什么菜,只找到一块豆腐。
豆腐捣碎,做了一个麻辣豆腐。
豆腐切片,做了一个油煎豆腐。
门口拔了棵小葱,做了一个小葱拌豆腐。
最后又做了一个咸菜豆腐汤。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后遗症就是,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喜欢吃豆腐。
现在我在深圳,每次优优问我想吃什么,我都说想吃豆腐。结果就在今天,优优警觉地问我:
“坦白交代,你这么爱吃豆腐,是因为哪个前女友的培养?”
唉,这个,真的不是前女友,优优你得相信我!
第三个对不起,是我让李老师的第一次做媒失败了。
还是在我当老师的时候,李老师让我下班以后去他家里坐坐。
我立刻眼前一亮:是不是又有豆腐可以吃了?小葱拌豆腐啊,油煎豆腐啊,我来了!
豆腐是有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嫂子要把她的小闺蜜介绍给我当媳妇。
我一听女孩子是合同工,立马就不同意了。在那个时候的认知里,我一个正规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堂堂23级国家干部,怎么可以屈尊找一个合同工呢?
很多人说,“自命清高”是教师的职业病之一,但我觉得主要还是个人的眼界与格局。当时我干兄弟夏雪浩娶了一个没学历、没公职的农村姑娘,大家都很吃惊,认为是姑娘高攀了。结果呢?实践证明,人家过得比谁都富足、也比谁都恩爱。
我干脆利落的回绝,显然有点出乎李老师的预料。所以他沉默半天,最终说出了一句让我至今回味的话:
“如果一个人到了三十还不结婚,那么就会越挑就越没得挑,还会有人说闲话。”
第四个对不起,是我的婚宴让李老师饿了肚子。
每次我去李老师家,都吃得肚儿溜圆,一敲砰砰响。
但是在我的婚宴上,李老师却连饭都没有吃饱,只吃了一肚子气。
闪婚闪离,但我毕竟是婚过的。我结婚全凭哥哥、嫂子前后张罗,连婚宴都是他们定的。
李老师因为有课,所以来得有些晚。他来的时候,有许多桌的客人都要撤了。但是定的有备桌,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没有菜。
有足够的菜,但是吃不到。服务员上菜的时候,我舅舅在桌边候着。端过来一个烧鸡,被一把接过,装进了一个黑色的超大垃圾袋里;端过来一条整鱼,被半路拐走;端过来一个烤乳猪,也被截胡了……
是因为缺吗?现在谁还稀罕那点肉啊!更何况我舅舅家开着大超市,能缺什么呢?只是习惯。
说习惯也不对。因为我父系的亲戚,包括我村子里帮忙的邻居,就没有一个这样的。那么也许就只是分人了吧?
连着上了十几个菜,最后上桌的只有一个炒蒜薹。李老师脸色阴沉,霍然起身就要走。我本来在忙着送其他客人,可偷眼一看,恰好看见李老师拍案而起的瞬间,赶紧过来拉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
“那是我唯一的亲舅舅了哎,而且是九十多岁的人了,你说我能咋办?”
这件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我跟优优已经达成共识:如果有机会再回老家,第一坚决不办婚礼,第二不搞宴席,第三是一定要把当时参加了我婚礼的同学和同事再聚起来单独请一桌,李佰志、李新东、张平兰、张克东、郭兰辉、郑来福……每一个我都记着,并且心存感激呢!
李老师的孩子,比我的女朋友优优还要大许多。
但是按照我们山东习俗,岁数再大、也得喊“婶子”吧?
而优优,毫无疑问得跟着我喊李老师为“老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我想请李老师吃饭,但是又很不喜欢饭店。
我总觉得,饭店的确方便,但是缺少了一点什么。
要不,我捧着豆腐、领着优优,再去李老师家里蹭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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