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霜雪渐渐消融,他的魂魄应该抵达故乡了。他的故乡在哪儿?我记得他说只有那些假惺惺对往事念念不忘的可怜鬼,才会对某个早已磨光感情的地方,抒发连自己也感到滑稽的鬼话,这些情是烂情。
说这话时,他瞥了眼窗外的雪,对我说,去把窗户关上吧。
我站起身,正准备过去,又听他说,算了,还是开着吧。我只好收回迈出一步的脚,转了转僵硬的脖颈,坐下来继续听他说。
等我死了,他说,你去守着谁啊。我愣了下神,去守着谁?我只是一个看护,守谁都一样。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内心里,他确是我看护过的数不清的病患中,最令我想向神灵祈求一个陌生人能永生的。
等我死了,下了地狱,我可要仔细跟阎王说,惩罚那些言不由衷的可怜鬼。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这么说。
别劝我,他打断刚要开口的我说,你问我我的故乡在哪儿?我最厌恶这个词,它让我无所归依,痛不能痛,笑不能笑,我还要怀念它?留恋它?鬼扯吧。他往上拽了拽被角。
我去把窗户关上吧,我说。他摆摆手,别关,我早晚要去找它们。它们?我指指窗外。
对,就是它们,他咳了两声,并不打算安静下来。它们降临大地,化了,渗透凉意,一层层渗透,越来越凉,然后变冷,聚集在地狱,便再也无路可去了。他闭着眼,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飘进来的雪说。飘吧,落吧,能飘能落的地方,也是奢望。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还能看到眼皮的微微颤动。
那晚我困极了,许是白天听了太多,说了太多,身体一会儿沉甸甸的,一会儿又轻飘飘的。我好像一直在做梦,我梦见敞开的窗,寒气逼人,他站在窗前,迎向风雪,一下子就消失了。我想叫他,但我没有。
我和他失散在那晚,我忘记那场雪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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