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由于父亲要做弹棉花的小本买卖,为了扩张业务,不得不买一部手机。那是我家第一部手机,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特征——翻盖。虽然我觉得手机除了能听手机铃声,接打电话,也没什么多大用处。所以,当父亲在我面前炫耀他新买的翻盖手机时,我却有点看不上父亲,觉得他过于小题大做,像是没有见过世面似的。
那年我复读时,班主任就买了小灵通。虽然小灵通不值钱,大概也就六百多,但对于当时刚起步的电子手机来说,已经属于富人所属物。
父亲很大方地让我玩他的手机,我却不对手机感冒。
在农村夏天用电总是很紧张,夜里停电更不是稀罕事,而且一停电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每次夏天夜里停电,好多人都会去大街临路纳凉,男人们有的直接睡在大路边上。那时候路上的车可不像现在这么多,就算睡在路边也很安全。
村里说停电就停电,从来不会提前通知。突然停电时,家家户户大喊着停电了,热死了,没电就没法睡了。很快就能看到出门往路边去的,坐在胡同风口处的,睡屋顶的。
也许贫穷,让我们一家人总能很快适应变换的糟糕的环境。
那天停电后,父亲没有出门睡马路,而是和我们一起上屋顶躺在屋顶上乘凉。我并不觉得睡屋顶有多凉快,只是时不时有夜风,有了夜风,屋顶比屋内就凉快许多,至少不会出黏糊糊的汗。
我们躺在平坦的屋顶,夜空繁星点点,气氛恰到好处。父亲打开手机开始播放手机里自带的音乐铃声,每则铃声时间都很多,唯一的优点就是储存的都是著名的世界名曲,比如杜鹃圆舞曲,蓝色多瑙河,莫扎特月半小夜曲等。
父亲逐一给我们科普著名音乐背后的名人名事,这让我第一次发觉父亲原来是一个心怀浪漫的人。父亲热情高涨地给我们讲了又讲,而且一边讲一边播放。妹妹问母亲知道这些吗,母亲说她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是能不能吃饱肚子,能不能上学读书。母亲一番话瞬间打击到父亲,父亲瞬间像蔫了的茄子一声不吭地听他的手机铃声音乐。
妹妹在旁边说母亲不应不懂浪漫,要不然,两人就没有共同语言。父亲依旧不发言,母亲说浪漫有什么用,又不能当吃当喝,更不能当钱。妹妹还想说服母亲,但我悄悄制止了。也许母亲开始是一个浪漫的人,只是生活折磨的她变了,变得现实起来,不,准确地说,生活让她离不开精打细算,离不开油盐酱醋茶。
父亲打破僵局说,你们听这些世界名曲吧,越听越好听,越听越耐人寻味,就像品味人生,越品越有滋味。我们谁也不说话,我不想打破父亲心目中美好的幻想,可能母亲和妹妹和我的想法一样,我们静静地听着世界名曲。
播放到《蓝色多瑙河》时,父亲说我最喜欢这首音乐,还说他为什么喜欢这首。我已经忘了父亲为什么独爱这首音乐,但是我喜欢《杜鹃圆舞曲》,音乐也分一见钟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需要任何理由。
听完一遍以后,父亲说丹宁,要不你给你同学打个电话吧。我脱口而出说不知道给谁打,我又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父亲说你总得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吧,我说有是有,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打给他。父亲说什么意思,我不知道给怎么给他说林凯的事情,我想就算我说的清楚明白,他也不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情。我不仅想到了林凯,也想到了郑榕榕。可是,我记不清她家的电话了。
父亲说那你就多打几次,说不定就能打通。父亲又开始讲他的人生大道理,说人一生当中,不用太多朋友,有一个知心朋友就值了,而且知心朋友都是初中高中,到了大学可能就再也遇不到了,进入社会想都不要想。
我勉强结果手机,手机发出亮光,把那些字母键映射得清清楚楚。我试着拨通郑榕榕家的电话,第一次没有接通。父亲鼓励我让我重新输入电话号码,我试了还是没人接通。父亲问还有没有其他号码,我说这次打不通就算了。
当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时,激动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对方一直说喂,你是谁啊。父亲被我急的,从我手中拿过去手机说,她是丹宁,李丹宁。郑榕榕一听我的名字,语气都是开心,激动地说丹宁,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我被郑榕榕说的无地自容,有好多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父亲接着替我回答说,我们家刚买手机没几天,手机号也是新买的,刚才给你打电话打了三遍,要是再不通,就不给你打了。郑榕榕热情地说叔叔,你让丹宁接电话,她怎么不说话。
父亲赶忙把手机递给我,我第一次觉得手机如此神圣,如此沉重,压的我手臂都抬不起来。郑榕榕关心地问丹宁,这次你在手机里存上我家的手机号,我也存上你家的手机号,以后我们不能见面,也能打电话。郑榕榕的声音就在我耳畔响起,好像她本人就站在我身旁,我轻轻说了声行。我刚从激动兴奋的劲头里走出来,就听见电话那边有人喊郑榕榕。郑榕榕说丹宁,我爸叫我呢,先不说了,等我忙完,再给你打电话,或者你给我电话。
我说行。刚说完,郑榕榕说丹宁,再见。手机里传来呜呜的嗡嗡声,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郑榕榕已经挂掉电话。
母亲说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我想辩解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父亲说没事,存上她的手机号,你以后就可以给她打了。妹妹说姐,你刚才想什么呢,人家都给你说再见了,你怎么还不说再见。
我小声说我说不出口。他们三人问我为什么说不出口,我说我从来没想过有天我像电视剧里那样打电话说再见,我总觉得不真实,所以我说不出口。父亲说你自己对自己说三声再见,只要你张口说出来就好了。我还是张不开口说再见,我总觉得假,假的像演电视剧。
他们三人长叹一声唉,像是再说你真笨,笨死了。
说实话,我都好奇自己是怎么学会走路,跑步,认字。我这么笨的一个人,怎么就学会了这些技能呢。过了好久,我才接受郑榕榕在手机里和我说再见的事实,我才在心里对她说再见。仿佛,为了这一句再见,我反复练习好多遍。
这是我和郑榕榕第一次打手机电话,也是最后一次打手机电话,我们甚至没有发过短信。那个短信流行的年代,我完美错过了,错过了和那些朋友保持联系。
如果说我现在没有遗憾,那绝对是假的。现在再想起那时候的朋友们,真的是感慨万千。
这是我家里第一个手机号,由于有一段时间不续费,就成了欠费状态。父亲就把老号扔了,换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由于郑榕榕手机号存在那张手机卡上,那张手机卡扔了,郑榕榕的电话也随之不见。
再后来换了一个新手机号,郑榕榕家手机号愈加模糊不清了,我只能想起前六位数字,后面的怎么试着拨打都无法拨打成功。直到第四次买的新手机号,现在依旧使用,没想到这个手机号已经用了二十多年。
其实,我挺有自知之明的一个人,反应慢,开窍晚,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反应灵活,学什么都学的很快。这个致命的缺点,让我一早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笨可以,但是勤能补拙。
我没有选择第二次复读考试县重点一中,因为我觉得自己实在等不起了。虽然我年纪不大,但是我迫切想要脱离学校步入社会赚钱。
我的高中生活从此拉开序幕。对此,我并不憧憬我的高中生活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将来会给我带来什么重大影响。只能用一个词形容当时的感受,就是无论如何我都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在高考的时候好好发挥,也许我的人生和命运才能有机会发生改变。
之前,我从来不觉得那句话说得对,越是想要拥有什么越是无法得到,还不如顺其自然的好。这是我三十岁以后才明白的一个极其浅显易懂的道理。我觉得曾经发生的犹如过往云烟,镜花水月,要是想从中得到点什么,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高中生活伴随着八月军训开始了,天异常闷热,汗流夹背。据说那年是我们遇到的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好像老天故意考验我们这帮尚未长大的孩子。
有的女孩子受不了炎热天气,晕厥过去。有的女孩子为了逃避假装晕倒,不过教官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按说大家都是农村孩子,从小都是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晒习惯了的,但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时,我异常的想家,疯狂的想家,每天晚上做梦说梦话都是喊妈喊妹妹,甚至我还在梦里梦见我妈和妹妹哭了,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哭着哭着就醒了。舍友们被我的哭声吓醒了,不过她们并没有嘲笑我,反而不停地安慰我,让我不要想家。
舍友郑可告诉我,有次听见我做梦哭着喊妈,急忙说,丹宁,别哭了,明天学校就放假了,你就可以回家见到你妈妈了。令人惊奇地是,我竟然不哭了。第二天早上醒来,郑可和宿舍其他人纷纷问我知不知道昨夜哭的事儿。我说不知道。显然,她们不相信我说的话,笑着说下次你再说梦话的时候,我们就问你家存折密码,你家存折放哪儿了,到时候和你回一趟你家。大家说着都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说,好啊,你们可以试试,我就说不知道。
她们听完全都笑了。
也许是郑可安慰睡梦中哭泣的我,让我对郑可不由产生了亲切感。这是高中时期,我的第一个朋友。她看上去比我们都大,事实上,她的确比我们大两岁。原来,她为了考县城一中复读了两年,如果再复读,就是复读第三年。她实在不想再复读了,只好仓促地结束了自己的初中生涯。
郑可,看上去就很稳重,一看就有大姐姐的风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精神面貌,但是我能感受到她带给我的一种与生俱来的安全感和信任感。她稍微比我矮点儿,但也差不太多。她的脸属于国字脸,如果她是男孩子,肯定会很帅气。就算她是个女孩子,留着短头发,看上去非常不好欺负。也许,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善茬。
我和郑可成了朋友。
对于军训的夜生活,我完全就不起来了。不是我故意忘记,可能本身就没有什么记忆的。
一个月的军训,正好赶在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放假返校时,九月一号到了。
我们的高中生活魂不知鬼不觉的正式开始。
从此,我们每个人在教室有了固定的座位。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长长的脸,瘦高瘦高,河南周口人,梳着一个低低的一扎长的小独辫,看上去比我们大不了几岁。
班主任是一位物理老师,长这么大,我一直以为班主任除了语文老师就是数学老师,从来没想到有天班主任会是物理老师。所以,我觉得自己特别幸运,终于可以换一位任课老师当我的班主任。
班主任让我们每个人按照座位轮流介绍自己,轮到我介绍自己时,已经接近尾声。毫无意外,我又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我觉得自己一直和最后一排特别有缘份,想来想去还是高个子惹的祸。那时候排座位,班主任都是按照个子高矮,从矮到高,从左到右排序。
幸运的是,郑可坐在我的斜对面,我和她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我自己和自己做同桌,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省的和同桌发生矛盾。
郑可见我总是一个人,主动和我说话,主动对我嘘寒问暖,对此我非常感激她。班主任暂时按照这样排座位,等过了第一次月考,再按照学习成绩排座位。班里瞬间沸腾,纷纷表示抗议。看来,他们之前座位都是按照个子高低排的。还好,我之前早就见识过这样的座位排位法,不由觉得自己复读一年也算见过世面了。
班主任并没有恐吓我们,一个月后全校月考,座位排在倒数第一排第二排的同学,考试名次竟然排前十。谁也没想到,教室后面卧虎藏龙。最让我惊讶地是,郑可考了全班第一名,全校前二十名。
当班主任念出第一名郑可时,大家纷纷转回头看向郑可,郑可从容不迫地去讲台领考试卷子,可以说快步如流星。我没有考过全班第一名,所以也不知道此时此刻郑可的心情,但我想她内心一定很骄傲吧。
第二名是李志川,他坐在和我座位相对的位置,教室的另一侧。第三名是魏玲玲,她是李志川的同桌。大家纷纷看向他们两。我突然觉得他们两坐在一起真的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地一对。
我正傻傻地看着李志川和魏玲玲,忽然听到我的名字,“嗖”的一下,我像青蛙一样条件反射跳了起来。我觉得自己眼前模糊不清,懵懵懂懂,莽莽撞撞地朝着讲台小跑过去,领回卷子,又小跑着回到座位。
我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是脸火辣辣的,跃入眼帘的是龙飞凤舞的红色大字。我竟然考了全班第五名。我不敢相信眼前一切,生怕老师改错题,直到我平复激动的情绪,才敢自己默算一遍。
班主任发完试卷以后,就开始讲解考试题目。我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一节课过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听了什么,像是着魔。
我托着腮一边转笔,一边认真听课,手中的笔不知怎么就飞了出去,不见踪影。我顿时清醒过来,心想完了,别砸到谁头上。
我在地上搜索着不翼而飞的笔,正当我放弃时,抬头看时,发现一个男生面带微笑把笔递到我面前。我自觉惭愧,毕竟上课开小差,小声说了声谢谢。他笑着说没关系。
有时候,缘份就是天注定的。有时候,缘份真的讲究一个缘一个份,不仅需要靠缘相遇,还要看份量够不够,重不重。
班主任一诺千金,第二天晚自习时重新调整座位。结果是郑可座位没动,我的座位没动,李志川座位没动,魏玲玲座位没动,当然还有和我只有一道之隔给我捡笔的男生。
我们这些后排座位的人几乎座位都未曾发生任何变动。班主任走到郑可身旁问,为什么选择这个座位。我没有听见郑可说的话,但是能看出班主任真的关心她。我正看的专注,班主任一个转身问向我,为什么不往前坐,坐这么靠后干什么,又不是考的不好。
我被班主任这样一问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海里冒出好几个答案,我不知道该拎出哪个答案时,嘴里却说老师,我觉得这儿挺好的,一个人省事。班主任笑了说,你离这么远能看得见黑板吗。我假装自己不近视,说能。
班主任也没再说什么,走到李志川座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却听见那边传来一阵笑声。
看来,李志川很有幽默感。我想,谁不喜欢自带幽默感的人,心里不免一阵失落。
自从郑可成了全班第一名,好像她就变了,变的那么不合群,干什么都是一个人。这让我不知道该如何与郑可相处。
晚自习结束后,我正准备放学回宿舍,这时候忽然感觉不对劲儿。糟糕,我来例假了。我焦急的望着教室里的每个人,男生女生,搜索一遍,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拯救我于水深火热。
眼看着晚自习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我的焦虑相应地也越来越少。我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插翅难飞“,心想大不了我最后一个人走,大不了我锁教室的门,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出糗。谁知道,我越这样想,老天越不让我如愿。和我有一道之隔的男生,他竟然坐在座位上埋头学习,像是屁股上粘了502胶水。我看他没有走的意思,想开口让他离开,又找不到理由。
终于,他起身准备离开,心里不停的念叨,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我都没法出去见人了。他见我还没走,像想起什么,就笑着说你怎么还不走。我说一会儿。他说怪不得你学习这么好,原来还要”偷学“,学了一天了,也累了,明天再学吧,劳逸结合。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像是如鲠在喉,他见我不动身,笑着说不打扰你学习了,我先走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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