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作者: 绸绢碎片 | 来源:发表于2016-05-02 21:14 被阅读0次
    十里红妆一缕香

    佛法说,人有三世,三世匆促。几世几番与你共观桃花,可否赐我一平和之地,安良之时,能让我一转头就握住你的手,看看这一路风雨飘飘,但桃红灼灼依旧。

    第一世。念君煮酒江东饮,妾倚旁身抿。楚歌一唱四方稀,恰似星辰离落夜呜啼。将军最喜罗衣舞,无事空折柳。袖如英士剑眉锋,只作无心为醉骨寒中。

    那年春暖林阴翳,万物复苏,就像刚刚舒展开的少女情怀。你身披盔甲,被人群簇拥而回,夕阳笼着些许不羁,拓在你英俊的眉目上。又是一次凯旋。

    我倚在楼外的阑杆上,等你饮酒倦了归回,不敢入睡。那时候啊,你是意气风发的西楚霸王,我是你最钟情的虞美人。你是常胜将军,战无不胜,我也那样,仰慕着你在战场上的尽兴潇洒。你有一身傲骨,少年便深入沙场心怀天下。都说美人配英雄,我是这里最具倾城之姿的女子,自然有资格陪你金戈铁马一生,一起垂垂老去,再执手回顾这世间温柔荣华。

    我从没想过会离开你,就算是在楚汉之争乌江的号角吹响的那一刻,也没想过。我知道你还会像以前一样,传回胜利的喜讯,迎着紫色的霞光和前来祝贺的人们,眉宇中透着些许骄傲神气,不动声色地走向我,我知道的。我为你收拾好衣装,为你披上铠甲,叮嘱你早去早还。而你只是默默的看着我,良久,温柔地说,虞姬,可否与我同去?

    乌江的水汹涌壮阔,真是一块险地。我独在帐内斟好了酒,摆上你最爱的食物,等着你胜利的消息。我听到鸣金的声音,然后你走进来,第一次露出悲伤的神色。你要我同你饮酒,饮了一杯又一杯,相对无言。

    然后渐渐地,由远及近,四面八方地,楚国的歌声清越地传来,那声音哀婉,凄凉,唱着不如归去。紧接着,四周一片躁动,喧哗声,抱怨声,成群结队的呼喊声,从兵营中喷涌而出。士兵们四下逃散,因为思乡,因为恐惧,因为知晓大势已去。我慌了,急切地看着你,可你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让我靠进你怀里,无言再饮。

    再为君舞一曲吧,红衣长袖,楚腰轻纤,就像第一次见到你那样。我不悔与你并肩共生死,这一生本就只为你一英雄而活,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我知道你不愿让我看到你落败的样子,你的宝剑还是那么锋利,我倒在你怀里,君王莫念,就只当是饮醉了吧。

    后人都念我刚烈,也可曾念过君的无言慷慨?剑指风月,舞弄离殇,乌江人心惶惶。早知天命定断肠,沙场不恋红袖芳。一战骨凉,半生疏狂,碧玉金络红蟒。谁料西风哀鸣响,十里红妆一缕香。

    我不悔,但若有下一世啊,定要少战乱,多平和,安宁地走完这一生。

    一纸素鸢心

    第二世。琼玉碎成离印,漠雪难乱云鬓。红帐剪烛芯,不相亲。莫道初时悭吝,点染青丝素锦。一纸素鸢心,作别音。

    我自小在深府中长大,学习道理,学习礼仪,凭借出众的容貌和窈窕的身姿选入宫中,为光耀门楣。那年的春光真好,御园里的桃花也开得正好,倚在花下,日光化成淡粉的胭脂轻柔地抚在脸上。这样明媚的天气,最适合画像了。

    我自知容貌清丽有过人之姿,只需轻轻几笔就可勾勒出这绝美的容颜。画像的大臣看着我,又看看我,好像在示意着什么。我知道这眼神背后的含义,却不屑于加以理会。也许我是有点清傲的,不过又何妨,胜者取胜。

    然后我错了。还未见过君主,就先身入冷宫。不过未选在君王侧也好,那些世俗的纷争与纠缠,本就不应扰了清静之人。一柄玉簪为饰,足以鉴坚贞。我以为可以这样清雅的过一生的,可是我又错了。和亲的消息如惊雷一般在宫中炸开,玉簪落在地上碎成几段。不知那北方的冬天,是否也与这白玉一样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君王,也是我最后一次高傲的机会。幸恰巧,颜未老,轻绾青丝淡眉扫。浅兰是他喜的,青玉是他爱的,这些要记牢。一曲相思音,唤得君王心,他的目光由惊奇转为懊恼,他要封我为妃。明妃,是知晓我必深明大义吗。从此无处不无君,玲珑语下醉花荫。美人终得倾城名,倾城之女不恋君。我知道我做得到的,不动声色就可以赢得最高统治者的留恋,却输了自己的一生。

    终究是要走的啊。深秋时节,大漠的白色马背上传来哀婉动人的琶音。最后弹一曲吧,昭君出塞,出塞,不知几时归。

    大漠的冬天真冷,没有大雁会归来了,也没有大雁会为我而落了。这一生再不得回归秭归,再不得沐浴大汉月光。其实我不怕,孤寂啊凄苦啊我都不怕,怕只怕自己再不能高傲起来了。这一身清骨,辗转两地,磨去了多少不羁的棱角。北方的风自凛冽呼啸而过,我呀,却寒了一片芳心。

    忆当年,素手琵琶声声慢,金杯银盏催羽仙。怎敢有怨,以一人之身,换取千万里干净河山。

    下一世啊,摒弃我的孤傲吧,仅有傲气是不够的,就像太子不能坐拥天下,暴君也不能长治久安。这悲欢,本该看淡。

    满目山河空念远

    第三世。一丈皇鸾寸金莲,青青远山,悠悠河川,不及如意眉眼欢。潇湘水断舞陵兰,烈烈朱砂,灼灼气焰,不落眉间落奏卷。

    所有女孩儿最大的梦想,都是以最美的姿态穿上那一身红吧,而我却是以这样苍老却威严的面容,穿上了最纯正的黄。在五十三年前,我初入宫,得名为媚, 他唤我媚娘。那时春日里总有大片的桃花盛开,夏日与他执手观白莲,秋日赏秋菊,冬日里踏雪寻梅,饮酒承欢。日子像一颗颗珍珠串起的线,圆润饱满,温柔得能溢出水来。

    然而我忘了,在这深宫之中,想恣意逍遥地过一生,几乎是不可能的。男人们的权术计谋配合着女人们强大的嫉妒心,排山倒海般地向我打来。我慌了,我渴求皇上能够庇护我,期盼这个我爱的人能够世间男子一样奋不顾身地保护他爱的女子。但我忘了,他是皇上,他要保护的人,太多了。

    我要称帝。只为了不在这宫权流离之中死而无名,只为了活出一名女子热烈的一生,在老去之时不需躲在青灯古佛之后。靡靡地揪着回忆不放。五十三年过去了,这年我六十七岁,宫人们为我穿上最纯正的黄袍,我才知道,当被全天下仰视之时,却更是岌岌自危。我今生最荣耀的几步路,却让我最感到艰难。满朝文武跪在两侧,一片肃穆。

    这第一步踏在坚硬的白石板上,唯卿独立古城都,万人之上怎言孤。

    第二步时有片叶子落了,于是又忆起当年梅子枯,木无翡色花无骨。

    第三步啊,金袍上的龙张牙舞爪跃跃欲出,许是人间多错落,家国别恨难舍舒。

    第四步,五步,十步,二十步……看哪,我离它越来越近了,那耀眼的金色光芒一边指引着我向前,一边又如指甲上的刺干脆地扎进皮肤。罢了罢了,这壮丽河山,在我老去之时,也终算还了我个功成名就。你也定不能想到,曾与你共享一张龙榻的女子,如今也与你共坐了同一张龙椅。

    不过这天下啊,终是要转回男人之手的。我把皇位传给男子,就当这一切过去了吧,人生一场大梦,一世成空。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三世匆促,而究竟是有多匆促,才让这心中原满怀希望之人柔肠百结,只得对镜空叹苦匆匆,聚散随世沉浮,飘摇不定。可能只是一场战争,一次更迭,就造就了多少世的凄冷离别。从此人间花零落,大雁长飞不知还。

    还有下一世吗,几世几年,终是握住自己的手,回首顾盼,一路桂子飘香,桃红依旧,纵使流年催花老,独此一枝满庭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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