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又一回，相见时难别亦难
年前的一场大雪刚过，积雪还未融去，王辰骑着摩托车来找高为尚，说早要来找高为尚的，但老被事拖着，今天想着不管怎样都得来一下，约大家年前一定得聚聚，要不然过年的时候走亲串友都忙活，年一过完就又都走了，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定了日子，定了场合，高为尚让王辰坐坐再走，王辰推说有事，说到时候再聊，于是匆匆忙忙走了。高为尚觉得，半年不见，王辰说话做事比以前越发干练，生意应该做得不错，当然，这只是高为尚想的，毕竟，王辰远去，留在他眼里的，只是两行留在雪地上杂乱交错车轮碾过的痕迹。
如高为尚想得那般，王辰的生意果真越做越大，“老王家饭店”的招牌变得气派了，原来的厅堂因为吃进了隔壁的地盘，所以比以前变得宽敞，牛肉铺子已经没有，在厅堂的四周多出许多独立的包间，上面有“聚义厅”“鸳鸯厅”等字样。
这次聚会，王辰就安排在了“聚义厅”，听名字，真有了一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江湖感觉。
高为尚说：“王辰啊，看现在这气派，你小子也算个资产阶级了。”大家也应和着，说王辰当初离开学校是走对了路，行行出状元，在学校里不一定弄得出什么名堂来。
“得，得，哥几个姐几个千万别说这话，我王辰资产阶级也好无产阶级也罢，在别人面前再摆谱，可一见哥几个，立马，啪，打回原型，知道自己是谁了。”王辰说话的时候做了一个打枪的动作，一副无限感慨的样子。
“别呀，千万别回原型，一回原型就得光屁股进娘肚子里了，你该资产阶级的时候资产阶级，该摆谱的时候摆谱，要哥几个真碍了你事，说一声，以后绕着你走。”李前进戏谑的顺着王辰的话往下走，其他人也都跟着添盐加醋。
李前进一席话，差点让高为尚的眼根子热起来，是啊，这些熟悉的话又从李前进的口里说出来了，这不就是以前的李前进吗，李前进啊李前进，你这一趟赶回来可用了一年的时间啊，高为尚在心里感慨着，也想着，清华大学果真是个好大学呢，不说学了几个abcd，学了几个方程式函数，就让李前进回来这一点，就功莫大焉了。
其他人似乎并没有高为尚的这种感觉，这一点让高为尚很疑惑。
王辰像个新闻发言人，一个一个接着大家的话茬。
“这话说得打我脸了，啊，我就你们几个兄弟，这一绕着我走，我干脆头伸尿池里淹死算了，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我王辰再大的能耐，心里也清楚哥几个比我强，知道不，你们，大学生，我兄弟，我常和别人说起，为啥，我的骄傲啊。”说着话，王辰就把一盅白酒仰头喝了。刚才的话头被他升华了一下然后骤然掐断。
“聚义厅”里，酒肉继续。
几个王辰口里的“大学生”都汇报工作一样，说着大家半年来大学生活的见闻趣事，拉住一个有意思的话头，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的热闹半天，顺便回忆一下过去，就又有了一个干一杯的理由，好不痛快。
王辰说：“李前进有福啊，这一眨眼的半年，就成首都人民了，天安门去了，老人家也瞻仰了。前几个月吧，想李前进了，我也就跟着去了趟北京，哈哈，梦里去的，在梦里吧，我就想啊，这首都到底是个啥样子，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憋了半宿终于想出来了，你们知道是个啥不，你们肯定猜不出来，那我就告诉你们吧——是人民大会堂的那几根大柱子。小学课本里不是学过吗，人民大会堂前的几根大柱子，几根大柱子就是我心目中的首都啊，可刚才听李前进那么一说，才明白过来，除了几根大柱子，首都原来还有那么多好东西。”王辰自我解嘲地说着，高为尚和李前进与他轮番碰杯换醉。
秦小月和杨小娜时而在下面咬着耳朵窃窃交谈，时而和大家换盏言欢，不亦乐乎。
高为尚怂恿王辰说：“抓紧时间找个女朋友吧，感情上有个依靠，生活上也多个帮手，别一个人老闲着，指不定哪一天就学坏了呢。”
“找谁呀，富城的我看不上，出了富城又没人能看上我，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啊，学坏倒不至于，我还努力的做新时代的四有新人呢。”王辰寥寥几句掐断高为尚的话头，又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高为尚啊，在南京你可得遵纪守法、好好学习呢，千万别给南京人民添乱，一听南京这两个字，我心里就怪凄惶，觉得南京人民苦焦苦焦的，旧社会都让狗日的鬼子给害惨了，所以绝对不能再给南京人民添乱了，要不然说不定哪天激起民愤，就把你当鬼子一样生剥活炸了……”王辰自顾说着，导师一般，而高为尚也在一边唯唯的样子，说谨记教导，不辜负期望之类的戏谑话。
每一次和高为尚、李前进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王辰都尽着性子说话，尽着性子喝酒，尽着性子醉倒，全然没有顾忌。王辰说，一年里，这样酣畅淋漓的日子没有几天，为了生活，都带着面具在别人的眼睛里跳舞，故弄玄虚的给别人做老子，唯唯诺诺的给别人当孙子，一个终极目的——就是为了挣钱，为了过别人比不上的生活。
王辰和高为尚、李前进闹过几个回合，转过身来端起酒杯把秦小月和杨小娜喊做嫂子，也要一饮而尽，秦小月豪爽，擎起高为尚的酒盅和王辰对饮亮杯底，杨小娜却扭捏，对着李前进和王辰的眼神只轻抿了一口饮料，王辰不罢休，非喊着说要让嫂子喝一杯酒，高为尚和秦小月也在边上起哄，最后还是李前进替杨小娜连喝三盅才算扯平。
几个人彻彻底底的欢快了一回，酒席散去，就又各奔东西了。
春节就像三国时期那个姓曹的同志，一旦提及，便人来疯似的紧赶慢赶的凑了上来。
秦小月珍惜这些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的日子，整天在高为尚的家里，或者把高为尚约到她家，到了晚上还总是依依不舍，高为尚明白秦小月的心思，便尽量顺着他的意思。
秦小月说：“高为尚，春节一过就要开学了，怎么办啊？”
“这不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吗，我会天天和你在一起的。”高为尚安慰秦小月。
“可是等开学你还是要回南京的，我怎么办啊？”秦小月满是忧郁地说。
“没事的，你在北城好好学习，我在南京天天向上，等一毕了业，我就回北城来找你，和你结婚、生孩子，以后就再也不离开了。”高为尚扳着指头和秦小月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你真回北城啊？可别到时候被秦淮女子迷得走不动路了，那我就只能孤零零的过一辈子了。”秦小月开始在高为尚面前耍性子了。
“什么秦淮女子也比不上我们家的秦罗敷，我这辈子还真就非你不娶了，你想跑都跑不了。”高为尚用食指刮着秦小月的鼻子说，逗得秦小月高兴起来。
“我才不嫁给你呢，除非你把写我的那篇文章再背一遍。”秦小月撅着嘴对高为尚进行考验。
“背就背，听好了，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高为尚把洋洋数百字的《陌上桑》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和以前经常打断高为尚不一样，这一次，秦小月认真地听着，及至最后，竟真像听高为尚读给她初恋的情书一般，有些感动了。
对于高为尚和秦小月而言，那个寒冷的冬天只与爱情有关。
他们又去了县林场，重走了唐八陵……
熟悉的路上，有快乐、有哀怨、有承诺。
元宵节的鞭炮声还未响彻大地，年轻的人儿却又要做痛苦的诀别，毕竟，那是一个寻找爱情与寻找梦想同行的青涩年代，没有人敢轻易的放弃梦想，没有人敢轻易的放弃未来。
汽笛长鸣，在站台拥挤的人群里，高为尚只看到他的秦小月，只看到了对他依依不舍、泪流满面的恋人，他也不忍把自己心爱的人儿丢弃在这拥挤的站台，但火车远去，他还是不得不把自己的心上人遗失在视线的尽头。高为尚看不到自己的恋人了，他能看到的，只有车窗外暮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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