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离开家的时候,母亲总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开,目光一寸又一寸,就像每次回家前的等待一样。
以前她这样送姐姐离开,后来送我们。
母亲爱美,年轻的时候就是。在家的时候,她每次照镜子看到白头发,都说自己老了。我总安慰她还年轻,她让我帮她看看是不是头后面又长了很多白头发,我帮她捋一捋藏在黑发下的白头发,说没有。
她头发自然卷,是那种大波浪,就像烫过一样。别人问她头发在哪里烫的,她总是自豪的说,天生的。后来我们也都有点微卷,却谁都没有她那样卷的好看。而她以前那一头浓密的头发,现在却越来越少了,贴在头皮上,缺了以前的神韵。
母亲总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常梳两根麻花辫,挂在旁边很好看。我不信,她就给我看她跟父亲的结婚照。那是唯一一张她年轻时候的照片,黑白的一寸照,而现在早已经模糊不清了。
记忆中母亲爱穿高跟鞋,走起路来哒哒的声音一直是我从小对女性的理解。小时候玩过家家总喜欢偷偷穿着母亲的那双黑色高跟鞋,学她走路,那个时候鞋对我来说太大,而现在脚终于长大了,却不愿再穿高跟鞋了。
母亲是家里那一带出了名的孝顺。小时候每次家里做了好吃的,她总是先给我们盛好让我们先吃饭,然后再盛一碗送给住家附近的外公外婆,最后自己再回来吃饭。母亲从没给我讲过什么大道理,也没给我讲过要如何孝敬长辈,但是这些小事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现在有时候给她买些营养品跟衣服,她却总是跟我说谢谢。
母亲年轻的时候开过一家布店,她不认识字,但心算很厉害。她见人总是一脸微笑,加上自来熟的个性,回头客很多。她每次来我这儿,走到哪儿都爱跟人聊天,楼上楼下的邻居,菜场大叔大妈,她都了解地一清二楚。当然,家底也都被她分享出去了。我跟她说,这些是隐私,不要问别人家里的情况,她说哦。可是再遇到陌生人的时候,她又把我的话忘光了。
我从小就是母亲的骄傲,她逢人就爱夸我。以前夸我学习好,后来夸我工作好,再后来夸我女儿可爱,大家都不喜欢这样的人,觉得爱得瑟。我经常跟她说做人要低调,你女儿也真的很普通。她总是理直气壮地说,我夸我女儿怎么了,说的都是实话,他们嫉妒就嫉妒好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可能在一个母亲眼里,她的女儿永远是最棒的。
母亲总爱依赖父亲,也处处迁就着父亲,在她的世界里,父亲是除了我们之外的全部。刚得知父亲得癌症的时候,我们都担心母亲承受不了这个事实。家里人都隐瞒着病情,可是父亲心中肚明。父亲怕母亲担心,也不点破,而母亲无比乐观地相信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那个时候好像全家人都在制造一个谎言,包括父亲在内。
父亲最后生病的三年,尤其最后几个月,听力失聪,下半身瘫痪,可是她照顾父亲从来没有过怨言。无数个夜里,她替父亲揉肩膀,擦身子,换洗床单。父亲总觉得亏欠她太多,她说没事,有我在。他们从不把爱挂在嘴边,可是这是我见过最好爱情的样子。父亲走的时候跟她说,下辈子还要做夫妻,这句话似乎成就了她的一生。
有了女儿以后,回家看她不方便,电话里叫她过来,她总说要在家照顾外婆。我就只能经常给她发点女儿的照片跟视频。她每天都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看,边看边数,告诉我已经有293张照片了。而我,连数到293的耐心都没有。
母亲总是期盼着我们回家,每次回家前她就开始天天算日子,然后电话里跟我说还有几天我们就回去了。而每次离开家之前,我跟她说,我们要走了,她不说话,总是叹一声气,哎,你们又要走了,家里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她的眼神脆弱的令我不敢直视。
走得时候,她就一直站在家门口看着我们开车离开。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她就一直站在那儿,就像每次等待我们回家时一样,目光一寸又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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