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药物应该是这么被发明出来的:先是发现了一种疾病,然后搞清楚导致这种疾病的生物学原因,再根据这种原因设计出解决问题的药物。一款新药就这么诞生了。但是在现实中,有太多药物的出现完全是相反的路径。人们先是偶然发现一种东西似乎能够治病,然后才慢慢地分离出当中起作用的化学物质,最后才慢慢搞清楚这种化学物质到底是怎么起作用的。
二甲双胍最早的源头是一种叫作“山羊豆”的欧洲植物。在19世纪末,美国人把它引进美洲大陆。起初,是想作为一种牧草推广的。结果没想到,牲畜吃了山羊豆以后特别容易生病死亡。因此,很快它就被列入有毒植物的名单被禁止了。之后的研究发现,山羊豆里含有一种叫作“山羊豆碱”的化学物质,它能毒死牲畜。而它之所以有毒,是因为它能够特别剧烈地降低血糖。很自然的,这种被牧民抛弃的植物就被糖尿病科学家给捡了回去。他们当然希望搞清楚,山羊豆碱这种东西是不是可以用来治疗糖尿病。
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里,化学家们陆续合成了一批山羊豆碱的类似物。即今天大名鼎鼎的二甲双胍就是其中之一,它诞生于1922年。巧的是胰岛素也同样诞生于1922年。
“既生瑜,何生亮”。胰岛素的出现,彻底掩盖了二甲双胍的光芒。
谜一般的二甲双胍
如果不是有一种能吃死牲畜的毒草,如果不是那位重新发掘二甲双胍的法国医生,治疗糖尿病的第一神药岂不是压根就不会出现?或者反过来说,难道要治疗一种像2型糖尿病这样的世界性流行病,我们人类居然没有什么可靠的手段发明药物,还得寄希望于偶然,寄希望于奇迹么……?尽管不太情愿,但不得不承认有质问是很正确的。
因为二甲双胍除了它的发现纯粹出自偶然之外,更让人类生物医学研究者觉得羞愧的是,我们至今都不完全知道这种药物到底是怎么起作用的。平心而论,不能说医生和科学家们没有下功夫。在过去二三十年里,有大量的研究都在试图解释它的作用机制。
很多人认为,二甲双胍主要的作用位置在人的肝脏,它能有效地阻止肝脏生产更多的葡萄糖进入血液,从而起到降低血糖的效果。更具体的,二甲双胍很可能是通过激活一个名叫AMPK的蛋白质分子,起到抑制葡萄糖生产的作用的。这个解释在过去20年里占据了主流地位。
但是必须得说,这种先看到现象,再寻找解释的研究路径,其实很不可靠。就像那句俗话所说,当你手里有一把锤子,可能看什么都像钉子。
现代生物医学的炼金术色彩
如果找不到二甲双胍的作用机制,就意味着我们没办法复制二甲双胍的成功。比如说,想要开发一种和二甲双胍类似,但是更安全、更有效的药物,就成了痴人说梦了。
打个比方吧,中古时代的炼金术士,就是把各种化学物质混在一起,煮一煮、烧一烧。就算哪一次偶然真的炼出了什么宝贝,这种成功也几乎无法复制,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功的。
同样是诞生在1922年,有目的的生物医学研究带来的胰岛素已经经历了好多回合的进化,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而偶然发现得到的二甲双胍还是二甲双胍,今天人们吃到的二甲双胍,和1922年首次被合成出来的二甲双胍毫无区别。更要命的是,像二甲双胍这样的炼金术式的药物,并不是绝无仅有的。比如近年来一个著名的例子——治疗抑郁症的药物氯胺酮。说起氯胺酮也许你会觉得陌生,但是它有一个俗名你可能听说过——K粉,一种大名鼎鼎的毒品。
氯胺酮这种东西,最早是1960年代作为麻醉剂被发明出来的,但是很快欧美地下文化圈就发掘出了它的毒品属性。但到了2000年前后,氯胺酮居然又获得了新一轮的好名声。因为有一些医生发现,这种药物能够快速缓解抑郁症,挽救处于自杀边缘的严重抑郁症患者。你看,和二甲双胍的情形类似,氯胺酮用来治疗抑郁症也是一个偶然的结果。更类似的是,直到今天,我们都还不完全知道氯胺酮到底是怎么起到治疗抑郁症的作用的。这样一来,想要发明一个和氯胺酮类似的,能够治疗抑郁症但是又没有什么成瘾属性的新药,就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两个相似的案例说明了一件事——现代生物医学尽管已经高度发达,但是仍然无法摆脱浓重的炼金术色彩。在很多时候,获得救命药物或者解释救命药物,还是得祈求运气。
二甲双胍给人的“彩蛋”
在二甲双胍进入市场之后,世界各地的医生们陆续观察到这么一个奇怪的现象——按时服用二甲双胍的糖尿病患者,似乎活得比健康人还要更健康一点。这些人患癌症的几率似乎降低了,患心脑血管疾病的概率似乎也降低了。
当然了,搞清楚为什么二甲双胍能治疗糖尿病、能抗癌、能治心脑血管疾病、能延长寿命,都是非常重要的科学问题。期待更多科研成果被我们逐一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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