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死的,但在年轻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死法,张三也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凌晨,上班的闹铃把他喊醒,但他却睁不开眼睛.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以为自己太累,本还想再睡一会儿,但又担心上班迟到,于是很不情愿地想挣扎着起床,突然发现很不对劲,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睁开眼睛,甚至连身体都不能动一下.他开始发慌了,于是想拼命的喊人,这才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向他袭来,他使出所有的力气,想伸手拿枕边的手机求救,但是不能,他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他的心往下沉,一直往下,没有尽头,直到什么也听不见,周遭一片死寂,就像到达传说中的归虚。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亮光射了进来,房门终于被人打开,“张三,怎么还没起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张三大喜,是工友李四,他正想着:“哥们,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念头还没闪完,就听一阵霹雳咣啷,接着就听到李四连滚带爬地叫喊声......
一小时后,随着警笛尖锐的叫声越来越近,在一片纷踏的脚步声中,一群人涌入他的房间,一人解开他的胸衣,冰冷的听疹器在胸前游走,随后两根手指伸至自己鼻下,试了试鼻息,接着自己的眼睑被扒开,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芒射了过来,五秒后光芒消失。张三一脸惊谔,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男声传了过来:“猝死,排除他杀”,声音冷静而坚定。
我靠,死了......张三万分震惊,他还准备今天趁午休时间把上个月工资与加班费转帐给老婆呢。这他娘的,钱还没花完就挂了。不会呀,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明明我听得真切,看得明白。错了,一定是他们弄错了,人民币还没赚够呢,谁他妈的愿意用冥币。
不管张三承不承认,反正在亲朋好友眼里,他是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
于是在唢呐与花圈的烘托下,繁复嘈杂的送葬仪式开始了。老婆与儿子在家族老人的主持下,机械地完成各种礼仪。对于这种阵仗,老婆哪里见过,这种事每个人都会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她对仪式更是一无所知,只是茫然无措地按照长辈的嘱咐做出各种标准动作。看得出来,她是震惊的,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猝死,凭谁都震惊。她表情虽然凝重,但是看不出有多么悲伤。张三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头上长草了,还他是妈绿色的。
张三很愤怒,一想到每个月转帐到老婆帐上的人民币,他就出离地愤怒。他扫过人群,希望有所发现,看看自己婆娘到底便宜了哪个混蛋。这种事,蒙在鼓里的时候一无所觉,一但通破,很容易就能识破。
很快,一个憨厚的男人,出现在他视线中,一看到他望着自己老婆时那充满关切的眼神,张三很快就锁定了他。他想冲上去把这个混蛋胖揍一顿,但是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看到那个混蛋还趁着仪式空档靠近自己老婆,正在他气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却听这个男人对自己老婆说:“丧葬费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这还有”。张三一下冷静下来,看来这混蛋对自己老婆是真的关心。一想到自己在外拼命打工赚钱,正值英年却还得提前花一笔不菲的丧葬费就蛋疼。唉......想想自己常年在外,一年难得回一次家,也难怪婆娘守不住。想想自己不也和一厂妹那什么勾三搭四的......,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得有些愧疚,一个男人守不住自己家人,自己是有责任的。其实那男人并不帅,肯定不如自己,不属于小白脸那种,甚至有些憨憨的,一看就不是坏人那种。他看了看自己老婆那张清丽的脸,想想这么多年为了挣钱都顾不上亲热几回,轻叹一声:可惜了,便宜了那个憨货。
儿子是真的很伤心,哭得稀里哗啦的。鼻涕拉得老长,晶莹剔透,随着他的抽泣一伸一缩的,五岁的小脸涨得通红。张三看着一阵心酸,心想也不知道那个憨货会不会待见这个便宜儿子。想想跟儿子一起捕蜂捉蝶,嬉笑打闹的情景就热泪盈框。只能对儿子说声对不起了,生下了你,却未能养大你,只怪你老子现在已无能为力了。
再热闹的葬礼也有结束的时候,经过汽车的一路颠簸,张三终于被送进了一个火炉,随着火星一闪,轰地一声,身体瞬间被火焰包裹,无数贪婪的火舌立刻将身躯舔得千疮百孔。疼得他灵魂都开始扭曲,不断地发出嘶吼,可惜他的声音谁都听不见,被淹没在嘶鸣的火舌之中。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熔化,我靠,没想到自己也会像孙猴子一样被炼上一回,就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被炼出一双火眼金睛。当最后一片组织化为灰烬,他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好像挣脱了束缚一般,居然获得了自由。他的身体变得透明,跟空气融为一体,当炉门打开,他随着空气的流动,飘了出来。他看见工作人员打开一个小盒子,他知道,那里将是他肉身的最后归宿。那个小盒子很是精致,质地很好,肯定价值不菲。看来自己的婆娘还是舍得为自己花钱的。
张三虽然获得了自由,但并不能随便移动,只能像柳絮一样随风飘荡。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甚至还随着空气打转,一会就被弄得头晕眼花。若大的天地间,他也不知道会飘向何方。正在他茫然无措时,一道悠长的声音飘了过来:“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
张三惊诧地四下张望,只见西南角的一团雾气中,隐隐约约出现两个透明身影,一个长着一双牛眼,带着犄角,另一个一张马脸拉得老长。张三脱口而出:“牛头......马面......”牛头透明身影有些不悦:“小朋友,不要跟凡人一样乱叫,你可以叫我阿傍,称他为小马”,他指了指马面。“别听他胡说,”马面也开口:“叫我老马就行。”张三惊疑不定:“你,你们是来捉我的吗?”阿傍充满笑意:“捉你?为什么要捉你?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
这剧情不对呀,张三暗忖,他接着道:"你们......你们不是那什么勾魂使者么,专门来捉拿鬼魂的。"
“哈哈哈......”马面大笑,一张马脸扯得老长,“这种谣言你也信?”
阿傍也含笑道:“没有我们,你是回不去的。”
“回去。”张三感激道:“你们是要送我还阳?”
“你肉身已毁,还阳是不成了,我们接你回酆都。”老马遗憾地说。
原来如此,张三半信半疑。阿傍见他如此神情,开口道:“没有我们的到来,你站都站不稳。你想想我们到来之前你在干什么?”张三稍作回忆:“在风中飘零,在空气中打转,不知是何原因”老马淡淡地回答:“很简单,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突然掉进水里,瞎扑腾呗!”阿傍补充说:“时间不早了,赶路吧。”张三慌忙道:“不行啊,我还没学会如何移动呢。”阿傍转身就走:“跟着我们,就当学游泳。”
跟着阿傍与老马,张三只觉自己像风筝一样,在他们身后飘来荡去,慢慢天气越来越暗,不见了日月星辰,陆陆续续多了很多红色的灯火,就像城里的路灯,只是比路灯更暗,显得愈发阴森。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张三甩了甩了昏昏沉沉的脑袋,一座规模宏大、气象万千的雄城耸立面前。城门之后,隐约可见十座大殿,每座大殿四周就像一个超级大都市,十座大殿就像十个大都市排了开去,一眼望不到边。红色的灯火,就像飞机场跑道两边指示灯一样,按某种秩序排列,在黑暗中闪动。无数灵魂在其中忙碌穿梭,没有废气,没有嘈杂,井然有序。看着张三一脸震惊的表情,阿傍微微一笑:"走,先带你去秦广王那报到"
“秦广王?”张三一脸懵。“秦广王就是你们传说中的一殿阎王,负责回归灵魂的入籍与分配。”老马解释道,“不要紧张,这里没有你想像中的十八层地狱。”“是啊,”阿傍也补充道,“这里本就是你们的家,你现在只是回归而已。但秦广王还是会问询你们在阳间--也就肉身那一世的情况。”张三长舒一口气,慢慢镇定下来,默不做声地跟着阿傍与老马向前走去。
进入巍峨的大殿,张三迎面看见殿中坐着三个人。中间那人豹眼狮鼻,络缌长须,头戴方冠。左边一人,儒雅倜傥,面白短须。右边一人,书生模样,温文尔雅,手拿一本笔记薄与一支笔。三人正谈笑间,看见阿傍三人到来,一起望了过来。阿傍向中间那人躬施一礼:“见过殿主,张三已经被我接回。”秦广王颔首一笑:“辛苦两位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等阿傍与老马离开后,秦广王对书生模样人道:“陆珏,你查一下张三阳寿几何?”陆珏道:“张三,1981年出生,额定阳寿82年,现属早夭,死因猝死。”秦广王眉头一皱:“又一个早夭之人。”他转头对倜傥儒士说:“魏征,你怎么看,为何最近多了许多早夭之人?”倜傥儒士魏征道:“很是奇怪,近年来,每年有50多万人猝死,英年早逝。”他转头看着张三道:“张三,说说你肉被毁经历吧。”张三一下不知所措,张口结舌,他可不懂古法礼仪,只本能抬起双手作作揖状,别扭而可笑。秦广王摆了摆手道:“你经历这一世肉身后,已是一个现代人,不必像我们一样,随意就好。”张三于将这一世如何辛苦工作,挣钱养家,直到因劳累过度猝死的事迹添盐加醋地大讲一通,至于跟厂妹勾搭之事更是一个字也不敢提,深怕有什么坏事抖出来,被打入阿鼻地狱。
陆珏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像对他做的那些事早已了然于胸,“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去阳世走上一遭?”张三小心翼翼地回答:“不是......那什么......转世投胎么?”陆珏哈哈大笑:“转世投胎,也不能说你错了。”他抬头望着深邃天空,悠悠地说:“宇宙生而有灵,宇宙生而有肉。宇宙如此,地球也如此。地球自诞生那一刻起就有灵,我们都是地球之灵,地球自诞生那一刻起就有肉,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是地球之肉。”张三听得目瞪口呆。陆珏盯着张三,眼神深邃缥缈,如有星辰闪过:“你知不知道,灵为什么要与肉结合。”张三慌忙摇头。“是为了进化,”陆珏接着说,“天生之灵如初生婴孩,懵懵懂懂,与肉结合后,才能利用肉体获得更多的能量与资源,当然还有智慧。”张三似乎有点明白,问道:“那岂不是可以无限进化?”“不能,”陆珏肯定地说:“进化到什么程度,取决于与之结合的肉体,如果肉体不行,也可能成为一个弱智。每一个灵在摆脱肉体束缚后,也只能保留生前的智慧,就像你现在,而在下一次与肉体结合的过程中,由于细胞重组,会丢失之前的所有记忆,你不能指望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具有高度的智慧。”张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现在还有天生之灵吗?”陆珏道:“没有了,任何一个灵的本性都是占有,他们会通一切方法去获取更多的能量,地球如此,宇宙也是如此,他们之间只要有机会就会互相吞噬,这是本能。”
张三很是好奇,那到现在,进化到最高的灵是什么?”
“是仙。”
“仙?孙悟空?” 张三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猴子。
“他当然算一个.”
“那他在哪?” 张三很好奇。
“被地球驱离,因为他进化后所需要的能量太大,地球已经无法提供他所需要的能量,它的存在已经对地球形成了威肋,因此被地球驱离。”
“所有的仙都被驱离了吗?”
“是的,地球不仅驱离了所有的仙,而且剩下的灵也不允许进化成仙。你应该也看到了,回来的路上有一条河,那就是黄泉,黄泉上其实有一座桥,一座看不到边际的桥。
“奈何桥?”张三脱口而出。
“哈哈……” 陆珏大笑,“从来没有奈何桥,也没有孟婆汤,只有通天桥。当一个生灵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后,就有能力踏过通天桥,到达仙界,修炼成仙。成仙后所摄取的能量是普通人的无数倍,是地球无法承受的。于是地球通过自我调节,用地震的方式,震塌了通天桥,也震碎了仙界。”
这一番话听得张三目瞪口呆。
“你不用大惊小怪,”陆珏接着说,“当年恐龙之所以灭绝,也是因为恐龙称霸之后,所摄取的能量大到地球无法承受,因此地球发动一次天灾,将其毁灭。所以修仙者都是逆天而行,近五百年,你有没有听过有谁修练成仙了?”
张三摇头说:“确实没有。不过目前的情况是,他们虽然无法修炼成仙 ,但是科技却在高速发展。尤其是核武器已经能够摧毁地球。“
“是啊,生灵的进化是本能。”陆珏说,“他们换了一种方式进化,就像病毒变异一样。但是任何进化的终点都是毁灭,要么被天道所灭,要么自我毁灭,其实地球现在已经很危险了。”
张三深有所感,但是还有些疑惑。
“既然成不了仙,那剩下的灵为什么还要去与肉身结合呢?” 他又问。
“因为侥幸,总有小部分的灵想去试试还有没有成仙的机会。”魏征说话了。
“但现在已经没有天生之灵,剩下的灵都已经有过肉身体验,在明知不能成仙的情况下,他们有必要再次去和肉身结合吗?”张三问。
魏征答道:“因为他们需要快乐。有趣的灵魂如果没有肉身的体验,也会很无趣。就像你,已经是第二百次与肉身结合了,你不就是为了享受才去的吗?”
“对了,你不是去享乐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挂了。”秦广王也赶时髦笑着问张三。
“嗨,别提了,”张三懊恼道:“谁知道去了要那么拼命地生活,为了房子,为了填饱肚子,为了养活妻子和儿子,必须得拼命地干活。”
秦广王不解:“你去是为了享受生活,不是拼命生活。”
张三道:“关键是,如果不拼命,就无法生活。”
秦广王感叹:“没想到,世上居然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又问陆珏:“现在想去与肉身结合的灵多否?”
陆珏回答:“已经愈发少了。”
“你呢,还去吗?”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一齐望向张三。
张三急忙摆手道:“不了,不了。还是让我歇一歇吧,去一趟活得太累了啊!”
魏征若有所思:“看来明年的出生率会更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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