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之死

得知张三的死讯，我正在逛书店。

汪峰嘶哑沧桑的歌声《存在》在周遭流淌，我手上正翻看余华的《活着》。

张三的老婆李勤勤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愤怒，委屈，悲伤，“大贵哥，你快回来，张三喝农药人没了，他一走了事，俩孩子怎么活，我怎么过日子?”……电话那头传来李勤嘶心裂肺的嚎哭。

张三死了，在我看福贵大起大落的故事时，张三健壮的身体，和他招牌似的笑脸消失在烈火和烟雾中，张三在世上生存了四十三年，张三的人生喜怒无常。

我和张三同村，同年出生，我们一起上小学，中学，张三性情温顺，头脑聪明，天生的读书的材料，他成绩优异，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我和张三交情好，是我学习上的好帮手。我呢，大大咧咧，平日谁对张三不友好，我一记老拳准摆平。张三的父亲在煤矿上当后勤科长，张三母亲脾气倔强，做事一根筋，嘴巴碎，跟左邻右舍常吵架。他家经济条件好，吃喝用我都沾张三的光。

高中时，我们同校不同班，我理科班，他文科班，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尖子生。高二下学期，张三父亲突发脑梗离世，家中顿时乱了，少了顶梁柱，俩妹妹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五岁，母亲强烈要求张三弃学回家，学校老师登门介绍张三的学习成绩，说孩子成绩好，家中困难是暂时的，千万别耽误孩子的前程!张三母亲悲伤中冲老师嚷，家里没钱没人立门户，张三是长子，都十七了，能赚钱养家了。可怜的张三求叔伯姑姨到母亲面前说情，母亲都挡回去了，张三提着简单行李跟村里人城里建筑工地打工了，才子张三成了提泥兜的小工，每天十五块(九十年代初期)。第二年我考上本地的师范学院，接到通知书时，张三请我吃一顿，饭桌上张三喝了好多酒，他一直在流泪，我知道张三的心结。“以后上学缺钱跟我说一声，我现在能挣钱了。”张三一个人喝光了一瓶酒，看他流泪，我也掉泪，周围人们惊诧地看着俩小伙抹泪。上大学四年，张三帮衬我许多。

四年里，张三用青春血汗浇灌了全家的幸福。

矿上下来招工指标，给张三家一个，张三母亲让大妹去了，说留张三在家顶门立户。

我分配到本城的一所中学任教，这一年张三结婚了，妻子李勤勤小他三岁，自幼丧母，仅上三年小学就回家带侄子侄女。李勤勤人和她的名字一样好，家里地里干活爽快利索，嘴巴叫人很甜。我去喝他们的喜酒，临别时我向他俩保证，等有了孩子上中学时我给带，让孩子圆张三的大学梦。逢年过节回来，我必到张三家。

张三添了一儿一女，乖巧可爱。张三平时生活节俭，烟酒不沾，唯一舍得花钱买书，张三家有个大书柜，母亲看张三花钱买书，心疼得要命，总埋怨说看书不当吃不当喝的，瞎作。李勤勤不在乎，因为那是张三的唯一爱好。张三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人不怕物质上的穷，就怕精神上的穷。李勤勤听不懂，只要张三挣钱给家里，张三身体健康，孩子平安她就满足了。

李勤勤跟周围人们相处融洽，跟婆婆水火不容。张三母亲总嫌媳妇不会过日子，花钱大手大脚，整天对李勤勤指桑骂槐的，心直口快的李勤勤哪能受了，婆媳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张三夹在俩个女人之间，战火烧得他焦头烂额，双方都不买张三的帐，张三躲在工地干脆不回家。

今年秋天，李勤勤在院里晒稻子，张三在给拖拉机上旋耕耙，母亲进门就嚷:你舅舅冠心病犯了，住医院，你们俩明天去瞧瞧。李勤勤说大忙季节，又收稻又种麦，给娘钱，你先去看舅舅，等忙完我们再去。李勤勤的话惹恼了婆婆，哪有你说话的份，你当起这个家吗，张三，你他娘的也太笨了，我白养你这个儿了，啥事都让媳妇当家，气死我了，我得去找你死的爸说理去了。张三母亲坐在地上又揪头发又捶胸，看着母亲哭闹，张三说，娘她说的对。张三话音未落，母亲站起来，扑向李勤勤，你打死我吧，小妖精，我死了，你好当这个家。

李勤勤往后退让，张三母亲抓住她的头发，嘴里骂不停，都是你这个小妖精教坏张三不听我的话，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咱娘俩死一个家里才安生。

看着母亲撕打李勤勤，张三上去把母亲拽开。“娘，你别闹了，都是我们的错。”张三拉着李勤勤回屋关上门，母亲愤愤的走开，说这事不算完。

下午张三大妹从矿上回来，进门就叫:哥，还我的一万块钱，您俩个连老娘都敢打，说人话不干人事的。

你听我说大妹，你别光听娘的，张三想解释。今天我啥也不想听，快还我的一万块钱，大妹快刀斩乱麻。不容张三一丝缓和的余地。钱是去年李勤勤阑尾炎住院借的，大妹给钱时说哥你先用着，别着急还，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唉呀，翻脸比翻书还快。

哥现在手上没有一万块，等我卖稻子再给你，张三恳求妹妹。

大妹一屁股坐沙发上，说今天不还钱我就不走了。李勤勤说当初是你抢了你哥的工作，还发誓要报答你哥的恩情，这就是你报答的。姑嫂俩个你一言，我一语吵上了。张三一句话不说走出了家。

天黑时，李勤勤让女儿喊张三吃饭，到处找也找不见人。李勤勤心慌了，请左邻右舍帮忙找。夜里十点多，人们在收完稻谷的地里找到张三，他身旁有两个空了的“枯草灵”瓶子，身子都变凉变硬了。在给张三换寿衣时，有人发现了一张纸片，上面只有六个字:我累了，我走了。

没见张三最后一面，我如鲠在喉。

送走张三后，我托关系把张三的儿女转到我所在学校。

有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如同死去，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多少人笑看却泪流满面，……是否找个借口苟活，或是展翅高保持愤怒……汪峰的歌唱出了为生活奔波的人们的心声。

余华说人活着是对苦难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人，只有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让你发生，让你再次欢笑的事情。

张三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