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与冰河同样卑微,流年与车同属无奈,相识的人与静默的植物为伍,我又在那棵叫做无名的树下,挑拣爱过的叶子和干枯破碎的面孔。
01
罗琦找了那一层楼,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隐隐约约看到了鹿觉。他正在凝神望着窗外,面色灰暗,几乎融到蒙蒙暮霭中,仅留一个模糊的轮廓。即使两腮憔悴的略微凹陷下去,侧脸依旧是一道漂亮的弧线。
鹿觉低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遮住了眉目。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鹿觉那层次分明的褐色头发顶上居然还映着一圈儿很漂亮的亮光。 双唇紧抿,目光看着远方,执著得像一个孩子。
“看够了没有?”宋蹊推一推她,“真后悔带你来这儿……”
“谁让你瞒着我们所有人的!”罗琦反驳道。
“谁让你偷偷溜出学校来找我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宋蹊不耐烦地拉着罗琦,“快走,被看见了你怎么解释的清楚……”
宋蹊有些后悔决定带罗琦来鹿觉工作的地方,虽然这边也有其他的毫无相干的人,但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站在这走廊里,就有些司马昭之心的意味了。
“拜托了,宋蹊,就让我再看一眼,就一眼。”罗琦双手合十,依依不舍,然后“唉”了叹一声气,“到底还是鹿觉,生病的时候都这么帅……”
宋蹊白了她一眼:“看到夕阳下落魄忧郁的优雅帅哥,就把持不住了,还有什么可以满足你,小女生花痴的幻想……”
“我真的对他没什么想法了。”
“那你干吗来看他?一听我说他公司的人送他去医院,就从学校偷溜出来?”
“我真的想起他就像想起亲哥哥一样……”罗琦辩驳,但还是盯着鹿觉不放,“真的就像是亲人一样……”
“狡辩什么……”
罗琦噘起嘴,沉默片刻,问:“那你干吗来看他?”
“谁来看他了?”宋蹊笑出声,“我是要看住你。怕你做什么疯狂的举动……快回去吧,这里的人差不多都认识我……”
“哦……那我走了……”罗琦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回走,标准式的三步一回头……
02
只是隔了两日,宋蹊接到罗琦的电话,听到她悲戚戚地声音:“宋蹊,我出不来了……呜呜……”
“为什么?”
“因为我离开的时候,正好碰上查人数的,她们还是没有瞒住……”
可能是人要倒霉了,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罗琦大哭:“过两天就是人家的生日啊,难道就和安苒一个人过了?”
宋蹊安慰她几句,答应过后补给她一个大大的,带蓝莓的巧克力黑森林蛋糕,又在她的念叨下记下长长一串购物清单,这才了事。果然,一个女生的购物欲很强……
学校要求离校的学生返回前,必须这里接受一周的时间适应,也就是说一回学校就不能再出去了。从四月开始,留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国避开这一时间段,此时腾出一栋独立的四层的宿舍来,有空调和独立卫生间,比一般学生公寓好。
但前宿舍的大门都有校卫队看守,学校再三声明,未经学校允许,不得随意出校……
宋蹊隔着冰凉的大铁门,把安苒邮寄来的礼物转交给罗琦:“这个是安苒叫我带给你的,她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的吧!那咱们两个已经算危险距离之内了吗?”
“适应什么的就是个形式而已,偶尔还是管用的……。”
“谁让你到处乱跑的……”
“我妈让我回家啊,谁敢不听她老人家的旨意啊……”
“这地儿也不错。”宋蹊笑,看花园里一群人打羽毛球,像极了一个幼稚园,“这儿很适合你,罗琦小朋友,好好接受改造!”
这是午后,那条小径上的窒热的灰尘,像雾似的凝滞不动。灰色的街道、灰色的房屋、灰色的车辆、灰色的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整个城市全笼罩在凝重的使人窒息的灰色中,还有罗琦灰色的心情……
罗琦又想起了些什么,压低了声音:“对了,鹿觉现在好些了吧!有没有提起过我?”
“没有……”
“没有?”罗琦摇摇头,“你小子别骗人了,他肯定提起我了……”
“什么!”宋蹊笑道,“谁骗你。”的确没有,因为他被隔离开了。
每天傍晚学校都会来发中药,随意取用,板蓝根和其他草药混在一起,熬成深褐色浓汁。。
“那,好几天没下雨了么。”罗琦抬头看着天,睫毛闪不停地动着,“刚才那个,是你的……”
“什么啊,我的同学。”宋蹊扬手,“来,分你一个。”
“什么?”
“好吃的,另一个在美国的同学买的,特意快递回来。”
“哦。”罗琦研究了一下白色的东西,“这是白巧克力呀,好像挺好吃的样子。诶,以后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给我带来,好嘛!”
“咳,好吧,那个就当做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什么……你还不领情?”罗琦撇嘴,“说明人家在乎你。这次,肯定是是女朋友了么?”
“把你美的,是女朋友给的我还给你?”宋蹊放肆地笑。
“这不是重色轻友,是什么?”罗琦走向那个角落里的一个树荫下坐着,“没人和你玩儿了,我先过去了……”
“其实,我追过,但没追上。”宋蹊坦诚,“那个时候,她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男朋友,两个人是高中同学……”
“嘻嘻,你还想第三者插足啊。”罗琦走过来,和他在花坛边坐下,不停地用手扇着,“你没有听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嘛!”
“我可没想拆谁,毁谁。”宋蹊说,“你看我是那种人么?只不过,时间和空间,远比人为因素更可怕些儿……”
罗琦了然地点头:“是啊。我认识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但是他女朋友出国和他分手了。说起来,也是你们学校的女生呢。”
“咱们干嘛讨论这些郁闷的话题!”宋蹊说,“来来,说点轻松的话题吧!”他把巧克力硬塞在罗琦嘴了,“快尝尝!”
“这样的话,你同学会被气死的!不如下次,让她寄点别的……”罗琦举起手指数着,“什么明信片啊,小饰品啊,纪念品啊,玩偶……”
“那你自己问她要好了!到底是你同学,还是我同学啊!”宋蹊笑出了眼泪,“说起来,她家乡就是你读本科的地方呢”
“这么巧?”罗琦忽然有一线预感,“她,叫什么名字?”
“凌语珊。”
“怎么你认识她?”宋蹊问。
“就算是吧。”罗琦恹恹无力,“她吧,其实就是安苒的同学……”
“你是说安苒啊!安苒也跟你一个学校毕业的吗?”宋蹊皱皱眉,想起大一第一天,第一次看到安苒明媚的笑,在另一个男生面前。随后渐渐沉静,温润如玉,却再不见当年的巧笑倩兮。
“恐怕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像张漾这样的,对安苒毫无保留付出的人。”宋蹊说,“是安苒从不表态的做法让他无所适从。”
“什么……你又不是当事人!”罗琦辩驳,“当初张漾买了站票来找何洛,亲手钉盒子给她邮磁带,住院了都没有告诉她!”一时激动,倒感谢罗琦打听了那么多事情,用来打击自己。
“那你知不知道安苒也曾经买票连夜赶回去?知不知道她一边准备申请材料,一边熬夜帮张漾搜集材料?”宋蹊说,“我只清楚这些而已,但大家都说是张漾伤害了安苒,他只为了自己的将来努力,却从来没有为安苒的幸福努力。”
“他的行动都说明一切了!”罗琦激动,“你没有看到她多憔悴!如果是我,不管怎样也不会出国的!”
“没有人会为了一份没有把握的将来留下来。”宋蹊说,“他们俩分手后,张漾还来过很多次,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来去的次数越多,只会让安苒更加惶惑不安。”
“是因为张漾是你兄弟,所以就一直为他辩护吧!”罗琦气结,“你就胡乱猜测去吧!”她想把这盒巧克力扔在地上,踏上两脚,终于还是忍住,换回到宋蹊手上。
宋蹊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本来是听别人说起,罗琦过两天生日,想开玩笑问问她在集中营一样的地方过生日会有怎样的感受,顺便问她有什么心愿。
竟然,为了别人的事情吵起来。她他提起张漾时的激动,更让他感觉不安。
鹿觉打电话给安苒时,是沈溪接的,不过安苒很快就夺过电话来
“我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事。”
“珍惜眼前人。”她委婉一句,说给别人,还是自己?
04
每日太阳落山后大家都到庭院里乘凉,就像监牢里放风时间,谁都不想错过。
抬头不见低头见。罗琦这两日看到宋蹊都没有给他好脸色,心里感慨颇多。
十一点熄了灯,想想自己马上又要老一岁,忍不住起身点亮了台灯,摸出日记本来。
“做人真是好失败!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是头一次,让人一下子觉得老了好几十年。”
她写道,“即使是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挫败。我知道,在某个人心里,这个女生,是我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的。对他的情渐渐淡了,就算我再关心再打听,也不会痴迷到心痛。”
“而现在,当另一个人带来欢笑的时候,居然发现,我再次败到同一个女生手上,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你怎么还不睡啊?”上铺女生问道。
“哦,是太亮了,照到你了是么?不好意思啊。”
“没有,我是怕你明天精神会不太好。”
罗琦随手关掉台灯,寂静的黑暗中,孤单如潮水。脑海里全是宋蹊严肃的表情,平素嘻嘻哈哈的他难得认真一次,认真地为一个毫不相干的男生开脱。呵,或许他们认识呢,谁知道呢?
反而淡忘了日前见到的模样。
倒是再次印证了一件事。她想,安苒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喜欢一个人,怎么藏也藏不了。如果那么讨厌一个人,收到的名片大不了顺手放在包里,何必放在钱夹的暗格?
又想起当时宋蹊说过的话:“一见不能钟情,那二见、三见呢?你这样的小女生对这样的男生是没有免疫力的。”
难道她就有?还总说我是长不大的小孩。罗琦一时间说不出是感慨伤怀,还是佩服自己的冰雪聪明。
04
“咚咚咚——”
“咚咚咚——”
有人拼命地敲打着窗户,因为罗琦的寝室在一楼,常常有人忘记带门卡,随便挑个寝室唤人开门。她心情不好,懒得应声。但是窗外人执著地敲着,还是少先队员敲队鼓的节奏。
“你这个人烦不烦啊!”罗琦嘟囔:“别敲了,大家都睡了。”
“你也睡了?”
原来是宋蹊,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日!罗琦半坐起来,忍住笑:“是啊,都睡了,还在说梦话呢。”
“好吧,可惜了这么好的蛋糕,只能拿去喂流浪猫。”
“这就是你说的,这么‘好’的蛋糕!”借一线槐树枝叶间漏出的荧白月光,罗琦打量着面前分不出造型的奶油和蛋糕混合物。
“这是什么东西,真的好抽象。”
“你试试看从墙上摔下来呀,也会变得很抽象。”宋蹊揉着腰。
“啊,你摔下来了?……活该。”
“不是我,是这个蛋糕。我不是武当派门下,拎着蛋糕还能来一手纵云梯。”宋蹊指指墙头,“我本来想先把盒子放在那儿,然后自己翻过来,谁想到一失手扔过头儿了,直接从墙外甩到墙里。”
“你是成心的吧。”
“是蛋糕不想被你吃,我又有什么办法啊。”宋蹊转身,“那我走了……”
“不吃也别浪费啊。”罗琦摸了一手奶油,飞快地在他鼻尖一抹,“哈,这样也不错,去吧,花鼻头,回马戏团去吧!”
宋蹊还手,罗琦脑门上立刻多了一道巧克力酱。“你就像印第安土著人……”他笑道。
两个人打打闹闹,片刻满脸红绿,蛋糕只剩下可怜的一小块。
“真浪费。”宋蹊说,“我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家十一点打烊的蛋糕店。”
“好吧,我们分了它吧。”罗琦伸手。
“什么?”
“刀叉,还有蜡烛呢?”
“噗,忘记要了……”
“真是个猪头。”
“你就捧着啃吧。”
“我有蜡烛!”罗琦立马冲回寝室。
“这样的危险物品,您这是打算烧了这里吧?在烈火中得到永生嘛……”沈列笑着揶揄她,“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生日蜡烛。”
“还不是因为你忘了!”温暖的烛光映出朦胧两张脸。
“许个愿吧。”宋蹊说。
“我要三个!”罗琦举手,“前两个可以说,第三个不能说。”
“好好,随你啦。真贪心,不怕一下老三岁么?”
罗琦跺脚:“别贫了,听我许愿!”
“好好,我听着呢。”
“第一,希望我们的在这里的日子早早结束,所有的人都平安。”
“嗯。”
“第二,祝愿爸爸妈妈健康快乐,他们把我养这么大很辛苦。”
“我也很辛苦……”宋蹊点点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墙头。
罗琦白他一眼。
“第三呢?”
“不能说。”
“不说就不说。”宋蹊笑,“来,吹了你的蜡烛,一会儿被楼长看到,消防车都来了。我还要被记大过……”
罗琦微合了眼,留一条缝,偷偷看宋蹊。他捂着腰,一脸奶油,白色Tshirt上还有灰尘和杂草。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幸福,希望以后的生日都有眼前这个他。她在心里许愿。似乎,又看到一份值得期许的期许。”
05
隔离结束没两日,各大院校纷纷解禁,众人抱怨白白在这里住了一周。宋蹊特地找罗琦逛街说:“憋坏了吧。”
“是啊,我们经历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刚刚牺牲,全国就解放了。”
“才一周不见而已,你怎么变得这么贫嘴?”宋蹊讶然,“我还担心你憋出抑郁症来。”
“那又不是我说的……是……网上别人说的么……”
“看你乐得合不拢嘴,你那天打电话,说有事情告诉我,还不从实招来?”
“没什么可招的,我只是想明白一些事情。”罗琦笑,“人还是要向前看,时间可以让所有的事情都过去。”
06
对于绝大一部分人而言,时间是疗伤的良药,只可惜,鹿觉属于另一部分。对于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蚀骨的毒药。
他犹豫着,要不要给凌语珊打一个电话。
鹿觉前两日联系到了简蔓,想让她打听凌语珊的联系方式,因为之前的联系方式好像联系不到她。
她听出鹿觉的欲言又止,说道:“你这么婆婆妈妈,还创什么业去什么私企?干脆找个事业单位每天喝茶看报算了!”
“工作的事情,必然会有风险。风险越大,可能获取的收益才越大。”鹿觉说,“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怕失败。有什么关系,本来就一穷二白,跌倒了顶多夹包走人,从头再来。”
他顿了顿,“但我现在发现,有些事情,我输不起,判了秋后斩立决,可能就没有上诉的机会了。”
“借口!怕输就是怕输,还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简蔓叫嚷了一阵,叹气,“我明白,你是觉得现在连好朋友都不是,很难恢复到过去的关系。我懂,我都懂。”
“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在这里而且我还在等她……”
“可是,你不担心这今年里,语珊就会被别人抢走?”
“我开始担心了,而且担心的不得了!”
“我也挺替你担心,自求多福吧。”
“那还这么多废话!”鹿觉笑,“赶紧去问!”但是说时容易,做时难。
或许,要饥肠辘辘地在窗台靠上一晚上,下意识地按住上腹。当时只一眼,看到路边的广告牌,就决定买了。根本没有细想关于道路和基础设施这些关键问题。
自己还真是冲动呢。他苦笑……
怎么忽然间,她的离去变得无法挽回?如果最后自己喊了她的名字,不顾一切拥抱她,任她挣扎也要抱住她,是否一切就会不同。
她早已经放弃,不是在说再见的那天,而是在遥远的某个昨天。
最初没选择的岔路,现在又有谁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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