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爸爸!爸爸!”小宝也看见余峰他们,大声喊了起来。
余峰和包蓉都停止脚步,望过来。余峰的表情很复杂,那种偷腥的猫被抓住时的紧张、羞愧、不知所措。
反而是包蓉,一脸淡定,她牵着余峰的手,婀娜地向我走来,一副玩弄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
“你好,老校友!”包蓉向我伸出手。
那是一双没有做过家务的手,葱一样的嫩白。
我没有和她握手,我的手很粗糙。甚至我都不敢抬头直视她,我的脸也很粗糙。
“既然被你看见了,那么阿峰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迟早是要和你说清楚的,还不如今天说了吧,圣诞节真好,新一年又要开始了。”她的声音软糯慵懒,带着淡淡的喜悦。
阿峰?辛苦??新的开始???我简直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我今晚听到的这最可笑的三个词。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握那双嫩葱的手,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突然萌出的畏惧感。是的,我不敢,包蓉的光彩夺目已经把我所有潜在的自卑感都挖出来了,我不敢抬头看包蓉,我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我突然想到的是:我三天没洗头了,我本来昨天想洗头的,后来带小宝理发,晚上辅导大宝功课,又没时间洗头,我似乎闻到了头皮散发出来的淡淡异味。
我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今天喂小宝吃完饭后急着去教堂,出来的时候比较匆忙,穿得随意了点,余峰说过这件土黄色的棉衣像个老大妈。
我今天脸上似乎也忘记抹润肤露,我感觉自己现在的脸有点干,想扯开嘴角,却僵得很。是的,我现在的样子不适合和包蓉正面交锋……
“哟!我们中文系的大才女今天怎么都不说话了?算了,我现在身子不方便,我到旁边茶厅坐一会,你和阿峰把话说清楚吧。阿峰……”最后拖出的尾音,嗲得我全身鸡皮疙瘩都掉下来。
可是,我突然发现也许这是余峰喜欢的,因为我看到余峰听到这声“阿峰”的时候,眼里满满的宠溺,这让我异常恼火,这怒火似一枚炸弹,我突然想抡起这枚炸弹把整个世界都炸毁。
是的,我又发现,我认识余峰这么多年来,我经常发火,但似乎从来没撒娇过。
余峰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被自己乱七八糟的脑神经折磨得快崩溃了,我想,我得找个地方躺下来,装死也行。
“香莲,你看……蓉儿,她怀孕了,是双胞胎,我不能不负责任……”阿峰话音未落,我就打断他的话。
“啪!”这一巴掌我用尽了全力,那股团怒火终于发泄了出来,否则,我想我会被自己怒火烧死的。
“那你,对我,对我们家负责任了吗?”我狠狠地盯着余峰的眼,质问他。
我转身抱起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宝,又去书屋接了大宝,一路逃难似的回了家。
泪水,开了闸似的不停地泄出来。
汐水/文(八)
“我们离婚吧!”余峰掐灭了不知第几根烟。
我理了理湿漉漉的刘海,背对着余峰说:“等我地板擦完了再说吧!这块污渍很顽固,小宝把口香糖粘在上面,得用清洁球擦。”
……
我和余峰离婚了。两个孩子归我、房子归我,存折里有五十万,留三十万给孩子抚养费,其它的余款,余峰都可以带走,这是我和他提的离婚的条件。
我不放心把我珍爱的宝贝交到余峰和包蓉,一个出轨的男人是没有责任感的,一个破坏他人家庭的女人,是没有道德的。
余峰原本想争取小宝的抚养权,但是包蓉不同意,考虑到包蓉腹中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余峰只好放弃小宝抚养权,关于这一点,我倒也隐隐约约感到庆幸,否则以我现在的工作和经济能力,根本无法争取到小宝的抚养权。
在民政局办证出来的时候,余峰说,他以后也要经常见见大宝和小宝,希望和我协商个时间。
我淡淡地问了余峰一句话:“你还记得大四那年,在你妈妈葬礼上,你对我说的话吗?”
余峰燃起了一根烟,猛地吸了两口,沉默了几分钟。
他说:“对不起!”
余峰的父亲在余峰十岁那年,因车祸过世,余峰的母亲独自拉扯余峰长大成人,落下了不少疾病,在余峰大四那年,余峰的母亲也因淋巴癌过世。当年在母亲的葬礼上,这个大男孩扑在我身上哭成泪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男朋友如此的脆弱,我心疼得愿意将整个世界送给他。
“你当年说,这世界上,你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那时,我真愿意为你承受所有的痛苦啊!”我抬起头,让泪水倒流去鼻腔、喉管。
“既然你现在选择了放弃我,那么,你就当我也去世了吧。这辈子,我们最好永不相见!所以,将来,请不要打扰我和孩子的生活。”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天晚上,我抱着大宝小宝一起睡,我轻轻地拍着他们唱着眠歌,唱着唱着,自己却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我知道,今后的人生路,需要我独自一个人去努力奋斗。
其实,离婚后,我反思过自己的婚姻。
余峰有问题是肯定的,但是并不代表我没有问题。
多年家庭主妇的生活,我没有属于自己的事业;习惯性地依赖余峰给的生活费,我没有属于自己的经济收入;终日穿梭于菜市场,我甚至经常不修边幅,睡衣成了我的标配;脱离社会,我和余峰的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
我得改变自己,是的,为了两个孩子,我得改变自己。
我是中文本科专业,又有几年的教学经验,于是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应聘到一所私立学校任中文教师。
业余的时候,我也自学电子商务,利用离婚留下来的一点积蓄,经营网店、开办书法写作辅导班……
我很努力,两年后我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我的存折升到七位数。
后来,我又把网店开到实体店、连锁店。
我在工作和创业中,认识了林辉,一个默默地给我很大帮助的男人,他很疼爱我的孩子们,对我也非常好,不过,我没有勇气去接受他。
越来越稳定的经济收入,以及越来越丰富的教学工作经验,让我越来越自信了。我也开始注重保养、美容,逐渐走到时尚前沿。
汐水/文(九)
再一次见到余峰的时候,已经是离婚六年后了。
那个暑假,我带着大宝小宝去澳大利亚旅游,小宝说了很久,要去看考拉。
大宝刚参加完中考,成绩非常理想,小宝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我决定带着她们一起去旅游放松。
在墨尔本的一家酒店,我居然见到了余峰。
余峰那时候正和一个背对着我的壮硕的女人拌嘴。他们的声音很大,引来了酒店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
大宝和小宝没认出余峰,我让她们先跟着导游到酒店房间。
我远远地站在人群圈外。
比起六年前,余峰瘦了很多,很憔悴。他正努力地和那个女人辩解什么,似乎关于经济问题。
“啪!”,突然那个女人猛地一巴掌甩在余峰脸上,人群发出来了惊呼:“Oh!my god !”
这时,人群中冒出两个五岁左右金发碧眼的混血小男童,拉着女人的说喊着“Mam”,那个女人夺过余峰手上的钱包,带着两个孩子趾高气昂地扬长而去。
趾高气昂,这是包蓉的姿态。
是的,她是包蓉。没想到六年后的包蓉,居然是这样的,紧身的黑色连衣裙丝毫没有掩盖她腰间两三个游泳圈,她脸上的妆很浓,也丝毫没有掩盖她的戾气。
包蓉手上牵着两个男童,我记得他们叫她妈妈,难道,这是六年前的双胞胎吗?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金发碧眼男童的背影。
围观的人群泄去,余峰仍然立在原处,垂着头。
我慢慢走近他,直到他的跟前。
“多年不见,余峰。”我向他伸出手。
余峰猛地抬头,眼里是不可置信。“莲儿……”他的语调很轻,似在呢喃。
余峰眼里布满血丝,这样的余峰让我心疼,毕竟我曾爱过他那么多年。
“到附近咖啡厅坐一坐吧!”我叹了一口气。
原来,余峰离婚后,就和包蓉办理了结婚证,并随着包蓉移民到了澳洲,多年前包蓉的家人就已经移民在澳洲。
包蓉在澳洲产下双胞胎男婴。可是,双胞胎一出生,就引起家族地震,包蓉居然产下了金发碧眼的男婴。
余峰和包蓉的隔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尽管包蓉解释是自己和客户喝醉酒的糊涂账,但是余峰已经没办法接受自己再亲近包蓉,余峰想过离婚,可是离婚又能怎样?再加上包蓉的父母的劝和,和包蓉家族的种种压力,在异国他乡的余峰,不得不继续维持着这个名存实亡的婚姻。
婚姻的不幸福,使包蓉灰心沮丧。她辞职不工作,开始酗酒、打牌、泡夜店,身材也被自己折腾得变形不堪。包蓉还经常怀疑余峰出轨,到余峰公司查岗,控制余峰的经济出入帐。余峰只要提离婚,包蓉就争吵,然后上升到肢体冲突……
疲惫不堪的婚姻让余峰迅速憔悴下去,他经常思念远在中国的我和两个可爱的孩子。
“莲,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你能原谅我吗?”余峰的大手突然伸过来握着我的手,很紧。
我的眼眶湿润了,为的是余峰这六年来的境遇。我一直都不是冷血的人,尤其是面对我曾爱过的男人。
但是,那也只是曾经。
我现在不爱他,对他有的,只是深深的同情。
“余峰,人生是不可逆的,婚姻也一样,破裂了,就无法重回温馨。我希望你,能勇敢地面对你现在的婚姻状况,要么好好地和包蓉过日子,要么,果断地离开,重新开始属于你自己的新生活。”
说完,我抽出了被余峰握住的手。
离开澳洲的那天,余峰赶来机场送我们,我不想让他看到大宝小宝,让导游在余峰来之前先带孩子走。
余峰的手里捧着一大束的满天星,他还记得我当年喜欢满天星。
“莲,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余峰的眼中尽是不舍。
“余峰,该说的我昨天已经说了。对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满天星了,我喜欢百合。不过还是谢谢你送我这束满天星。”我接过花束,拉着行李箱向登机口走去。
“余峰,祝你幸福。”我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
到了国内机场,我和孩子们下了飞机,我远远就看见林辉捧着一大束百合在机场等我们,他的笑很温暖,孩子们欢呼地向他奔去。
我也笑了,很幸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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