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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A城，路希明把车速慢慢地降下来。尽管波动的情绪平静了许多，但脑子里仍然摆脱不了刚才在省城所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谭雪惊悚异样的眼神更让他难以释怀。
车子在高速公路收费口处停下来，尾随着其他车辆在排队等候。借这个空当，路希明抓起手机给谭雪拨了过去，一来向她报个平安，告诉她自己已安全返回，二来也好趁机为刚才生猛的质问语气表个歉意。可没想到的是，好久的嗡鸣响声过后，那边却没有接听，这让他刚刚平复的心绪又焦躁起来，谭雪为什么总不接电话？为什么今天这样反常？路希明心里堵得慌，很想知道这些“为什么”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时间已晚，路希明决意直接回家。等他下意识地把电话打给佳诺时，发现耳朵里传来的，却是一个标准的女中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又试了几遍，还是如此。怎么会无法接通？今天简直绝了！他恼怒地把手机狠狠摔落在旁边的座位上。
进入市区后，沿街华灯璀璨，流光溢彩，满是熙熙攘攘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白天的浮尘还未平定，夜晚的喧嚣便摩肩接踵而至。路希明有意放慢了车速，在市中心地带的一个十字路口处，刚好赶上红灯，把车子停下。这时就听到右行通道上突然传来一阵紧急刹车声，接着见出租车司机把脑袋从车窗内猛地探出，冲着跑过来的身影大骂一声“你找死啊”，方才恨恨地缓慢将车驶离。
路希明顺着声音一瞧，见过来的身影已到车旁，一个圆嘟嘟的脸蛋相片完整地印在了车窗玻璃上。这绝对是张姣好稚嫩的面容。见路希明目光已经投向自己，小姑娘飞快地又从车的右侧绕到了左侧。
路希明把车窗玻璃摇下来。小姑娘迅速扫视了一眼车内，笑呵呵地说：“大哥您好，我是天宇华庭商务中心的售楼员，我们正限量出售微型精装住宅，这是户型介绍。”不容分说，就从自己怀抱的一摞宣传单中取出一张递了过来。
路希明接过单子瞅了瞅。小姑娘赶忙趁机介绍，语速超快，“我们新推出的这些超小户型住宅都是精装修的，全部采用西式设计，典雅别致，即买即住，当然商用也行，特别实用。像大哥您这样的成功男人，我想一定会喜欢的，不妨多关注一下吧。我姓顾，这上面有我的联系电话，可以随时Call我。”说完又急切地递上来一张名片。
小姑娘的嘴就像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一阵点射，让路希明连插话的地儿都没有。等她介绍完转身离开，交通路口的黄灯已经开始闪烁，车辆即将通行。路希明把宣传单扔到旁边的座位上，冲小姑娘喊了一嗓子，“哎！丫头。”把小姑娘叫愣了，她突兀地转回身站在那里，不知道路希明喊她何意。
“记住以后要从左边上来，右边是右拐车道，你刚才那样很危险！”说完，路希明发动起车子。小姑娘这才浮出笑容，很感激地向他点头致谢。
车子在缓慢前行。路希明从回视镜中瞥见还在车流中穿梭的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在官场中行走，有时候跟这个小姑娘刚才的处境很相像，一味地自顾前行，却忽视了身边还有危险。
但小姑娘售房的那番介绍倒是勾起了路希明的兴趣，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微型住宅对谭雪倒是最合适不过了。一方面，她租赁徐家公寓的房子即将到期，不管怎样在A城总得有个安身之地吧；另一方面，房子属于精装小户型，购房费不多，自己能够承担得起，且最为重要的是即买即住，方便实用。路希明心想，这个房子如果买下来，既算作自己送给谭雪的一份礼物和惊喜，也算给她一个家的感觉，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提起家，路希明萌生出特殊的情感来。对一直飘泊在外的谭雪而言，拥有个家甭提有多渴望了，谭雪多次跟他讲过，因为只有家才能让她感到安全、舒适和放松。其实这一点路希明也极为认同，王朔不是曾经说过吗，家是你流浪在外最想念的地方，是你在外遇到挫折最想依靠的地方，也是你大小便都觉得最舒服的地方。尤其是这最后一句，简直精准十足。
我靠！经这么一提示，路希明顿时感到尿意来临了。他把车子停靠在自家楼下，快步上楼，小腹的涨意已经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佳诺，佳诺！”等路希明一通痛快过后，又四处找寻起佳诺。喊了半天未见回应，她能去哪了呢？打手机也没通，佳诺的这种情况在平时是很少有的。
家里的安静让路希明内心十分空落，看着客厅墙面上挂着的两人婚纱照，内心感到一丝凄冷。早上离家时，佳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印在他的心里，虽然两人没有争吵，但这种对峙的状况近期却时有发生。
其实婚姻中的男女，无论是起始于一见钟情，还是经历过爱情跋涉，一旦两人成为夫妻，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爱情的降温，就慢慢放松对自己的约束，各自的缺点也就在对方面前暴露无遗，由此而引发的矛盾和家庭战争自然在所难免。路希明也觉得这本不足为怪，哪一对婚姻中的男女彼此间没有发生过赌气、争执和战争呢？他认为夫妻间有战有争或许还是好的，即便对双方都是一种伤害，但毕竟两人能把不快摆在明处，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把手言欢。但怕就怕家庭战争由热战进入冷战，再由冷战转为冷漠，然后就是对另一方的熟视无睹，看作可有可无，就像佳诺现在这样，那两人的未来结局就真的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路希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原来以为，与佳诺尽管存在着性格差异和价值观不同，也尽管生活平淡如水，毫无生气，但他笃信两人的婚姻能够坚守长久。可自从谭雪闯进他的生活，他原本平实而规律的生活节奏，因脱轨而已经大乱了阵脚。
脑海中闪现出谭雪，路希明起身把带上楼的宣传单拿到手里仔细看了一遍，照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给小姑娘拨了过去。
很快，那边电话就接通了。
“您好！”小姑娘的声音很清脆，但电话里面很吵杂。
“你好，丫头。”路希明客气地回应着。
“哦！您是刚才的那位大哥吧？”小姑娘可能从“丫头”两字上判断出路希明来。
“嗯，我正在看你发的售楼宣传单，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路希明开门见山。
“好呀！”小姑娘的机关枪又开始“突突”起来，“关于楼盘位置的优越和户型结构的合理，宣传单上面写得很明白，如果需要，我可以当面给您介绍，这样的话，我说得仔细，您也听得明白，另外也可以带您到样板间看看啊。”
见路希明未作回答，小姑娘继续道：“要不，您一个小时后直接到劳动路的积香饭庄吧，我在这里正跟一位客户洽谈点事情，但时间不会太长，等跟他谈完，我们见面聊好吗？反正您闲着也是闲着，权当饭后运动消食了。”伴随过来的是一阵铜铃般的笑声。
小姑娘整个介绍和述说过程中，路希明很难插上嘴，手捂着电话，心里倒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好笑，天底下竟有这样的营销员，不问人家可不可以，也不论青红皂白，就是一顿自顾自地推销介绍。
小姑娘似乎意识到什么，忙止住笑声，语速开始慢下来，“大哥您知道吗？您是我发传单的这段时间里唯一提醒我注意交通安全的人，谢谢您，我知道您是好人，如果今晚您没事儿，那就过来吧，我肯定给您好好介绍，我等您。”她的语气异常诚恳。
“那好吧，我马上动身。”路希明痛快地答应了。看起来是小姑娘的诚意感动了他，但这个小户型的住宅其实才是诱发他极大兴趣的真正原因。
路希明一直很形象地把谭雪视为他私养的一只小鸟，想让小鸟永远安稳地陪伴身旁，就应该为其配置一个舒适而精美的巢穴，这样既可以天天守着，也可以天天宠着。他知道尽管这只鸟从未张口索要，但还是觉得自己有这份让她“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的责任。
放下电话，路希明开始想象着谭雪进驻新居时目瞪口呆和心花怒放的情形，想象着她感动得泪花滚滚，依偎他怀里的甜蜜样子。
想到这儿，路希明的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神情，当然他也心里非常清楚为什么要如此阔绰地购买房子，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他俩的约会，换句话说，他已经不习惯再在她租住的房子里了。虽然那房子设施并不差，但那里来来往往的人很杂，自己总感觉像是在偷情。而这一点，谭雪甚至比他感觉更甚。
路希明冲洗个热水澡后，换了件运动装穿上，步出家门。
劳动路积香饭庄开业不久，规模又不大，再加路希明很少在这样的小店用餐，因此寻觅了好一阵子才找到。看约定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了，他便走进店门。
饭庄里面的装饰倒是讲究，完全属于纯中式格调，进来就有一种亲切和温暖呈现。只是在这里用餐的顾客不是很多，零零散散地分坐着。
路希明一眼就瞧见紧靠在里面位置坐着的小姑娘。小姑娘一直在往门口处张望，见路希明进来，忙冲对面坐着的一位男士低语几句，男士回头看了一眼路希明，便起身走了。小姑娘把路希明引到座位上。
“瞧！这里就是我的全部办公家当。”小姑娘指了指餐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和旁边座位上的一摞广告宣传单，“我和饭庄老板娘很熟了，位置是她特意留给我的，我几乎天天到这里来。”
路希明惊奇地看着小姑娘。
“大哥你知道吗？我走过的二十六年，只有两个人直呼我‘丫头’，一个是我的老爹，另一个就是你，所以你今天一叫我‘丫头’，我就感到忒亲切、忒温暖。”小姑娘还是那样的快言快语，只是悄声地把电话里的“您”换成了现在的“你”。
也好，这样叫没有距离感，太礼貌性的语言听起来总会有种隔阂。但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声“丫头”还能出如此效应，路希明轻声笑了。他转而问，自己的到来是不是影响了她刚才的谈事儿。
小姑娘连忙说没事没事，最近几天销售战况特好，刚才离开的那个客户，昨天就把一个大单的购房协议签了，今天过来只是问一些附加事项。说完，她的脸上浮现出十分得意的表情。
“我想问一下，这些小户型都是多大的面积？”路希明没忘来到这里的初衷。
“主要有三款， 57.8平、69.8平和75.3平，但75.3平的那款就剩下一户了。我觉得你还是看69.8的吧，去掉公摊面积剩40平左右，很实用。”小姑娘边说，边把楼盘资料和户型结构图平铺到桌子上。
“那价位是……”
“七千八。”
“七千八？真够贵的呀！”
“这还贵吗？市中心商业地带，现房，而且精装修，直接拎着包就能入住，这七千八根本不贵的。”
路希明心想小姑娘说得也是，城区稍稍偏僻一点的，每平米价位都在五千元以上，更何况这是市中心商业地带，而且还是装修好的。
小姑娘等细致地介绍完，卷起桌子上的户型图，抬眼看着路希明，“我饿死了，今天忙乎了整整一下午，到现在饭还没顾得上吃呢，大哥你既然来了，就陪我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说完，转头叫起服务员。
路希明这时也真觉得饿了，正好，那就一起吃吧，“好吧，丫头，这顿我来请。”
“诶！大哥，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这几天我的销售成果卓越，今天又遇到像我亲哥的你，怎么好意思让你来请呢，不行！一定得我来埋单。”小姑娘说得很坚决。
两人吃饭，花不了几个钱，这等事，路希明没必要跟她撕来扯去。
吃饭的时候，路希明细细端详起对面这个小姑娘。她胖乎乎的脸上，眉眼长得很清秀，举手投足间明显透着一股精灵，要不是她自己说已经二十六了，还以为是个在校学生呢！
小姑娘边吃边问起路希明，“知道为什么我的销售成果卓越吗？”路希明摇摇头。小姑娘说：“这得益于我的营销策略。”路希明放下筷子。见他如此，小姑娘也正了正身子，像是专家给讲课似的，“微型住宅购买力的目标群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外来入埠的经商人员，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常住，所以一般都选择这种小居室的房子；而另一类呢，就是像大哥你这样的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士，他们有这个需求。”
“哦？”路希明不禁很惊奇。
小姑娘移开视线继续道：“这些事业有成的男人根本不缺房，缺的只是一个安全的场所来‘金屋藏娇’。”
路希明笑了，觉得小姑娘讲到他心里去了。
小姑娘也笑了，但笑得有些诡异，“这些男人就是我的目标群，但你猜我选择向他们推销的地点在哪儿？”
“那还用问，自然是十字路口呗。”路希明笑了，他想起和小姑娘的相识地点。
“哈哈！算你聪明，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对！就选择这个地带，而且我发放单子时指向非常明确。第一，有车族，开的车必须是二十万以上的黑色轿车；第二，车牌号必须为本地号码；第三，开车的还要是四、五十岁左右的衣冠楚楚男士；第四，车内除开车的男士之外没有别人。”路希明疑惑地看着她。
小姑娘颇显得自豪，“有车族，说明对方的现有实力具有购房的能力呗；本地车牌，说明对方有在本市购房的可能和需求呗；衣冠楚楚，证明对方多半是一成功人士呗；车内没旁人，那说明对方肯定会抽空多瞭几眼我的单子呗。”每句话都后缀一个“呗”，显得很乖巧。但路希明属实惊诧住了，这实在是一个十分精灵而有实效的销售策略啊。
路希明忍不住追问：“那为什么选择黑色轿车？”
“选择黑色车子，一般来讲不是政府官员也是商场精英。”
这是什么逻辑啊！但看似有点儿道理。路希明越发觉得这个小姑娘不仅脑子精灵，思想更是独特。
临走时，路希明想要买单，被小姑娘一把拉住了，“不是说好了这顿我来嘛，如果你要是过意不去，买我的房子不就行了嘛！”说完，嘿嘿笑着把帐结了。
“那好吧，过几天我实地看看房子。”
“真的？说话算数！”小姑娘眼挤着笑，“如果成功购房，到时候我再请你吃大餐。”
路希明也笑了。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晚上，经过这番，路希明的心情慢慢地由阴转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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