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灾年
>> 乌伦古河从东往西流,横亘阿尔泰山南麓广阔的戈壁荒漠,沿途拖拽出漫漫荒野中最浓烈的一抹绿痕。
第4章 浇地
>> 于是整个夏天,她赤身扛锨穿行在葵花地里,晒得一身黢黑,和万物模糊了界线。 叶隙间阳光跳跃,脚下泥土暗涌。
>> 渐渐地,水流速度越来越慢。我妈跟随水流缓缓前行,凝滞处挖一锨,跑水的缺口补块泥土,并将吃饱水的埂沟一一封堵。
>> 水在光明之处艰难跋涉,在黑暗之处一路绿灯地奔赴顶点。
>>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给我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她眉目间的光芒,感觉到她浑身哗然畅行的光合作用,感觉到她贯通终生的耐心与希望。
第5章 水
>> 那几天鸭子们抓紧时间游泳,全都变成了新鸭子。
>> 鸡最爱草地,整天乐此不疲,一个个信步其间,领导似的背着手。
>> 鸡如此痴迷,这瞅瞅,那啄啄。有时突然歪着脑袋想半天,再单脚撑地呆若木鸡。
第9章 繁盛
>> 它们争先恐后涌入水渠,然后纷纷搁浅在秧苗初生的土地上。
第12章 打电话
>> 彼此的呼吸迫在耳畔,两百公里的距离让我们深刻感受着彼此间的陌生。
第18章 稻草人
>> 清晨,我去看它。朝阳从地平线隆起,光芒从背后推来,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啊走啊。
第21章 孤独
>> 睡眠是地球上第二巨大的事物。第一巨大的是安静。
第22章 我妈和我叔
>> 三岁看大,八岁看老。我妈从小就不是好惹的。刚上小学一年级就显山露水,同桌男孩要是不帮她写作业,就把人家打得满地找牙。
>> 作为她各种婚姻的目击者,我觉得我这辈子根本就不用结婚了。看都看够了。
>> 当她浑身上下闪闪发光地从灰头土脸的蒙古包里走出来,顿时令我想起了一句俗语:鸡窝里飞出金凤凰。
>> 娟儿,你快看你快看,你叔叔笑得真好,笑得像个豌豆荚!”
第23章 鸡
>> 她不但给鸡做过衣服,还给我家狗缝过裤衩(避孕),给我家牛缝过胸罩(给小牛断奶)。
>> 每天早上一打开鸡圈,红黄蓝紫一窝蜂涌出。那情景蔚为奇观。 这支队伍被我妈命名为“丐帮”。太形象了。一个个缺冠子少眼的,一瘸一拐,左摇右晃,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无论流窜至何处,总能引起村民惊呼:“真主啊!这是什么?”
>> 不过,良家妇女们在荒野中散养了没几天,也纷纷改头换面,成为泼妇,继而为土匪。
以前看家养的公鸡也会叼人,张着翅膀跳起跳起的扑过来,那个疼啊! 这家伙就像叨虫子那样,只叨着一丁点儿肉,死掐着不放。我提起那条腿甩啊甩啊,不使出几分劲儿还真甩不掉它! 真是小鸡中的战斗鸡。
第24章 鸭子
>> 养鸭的第一年,屋后的小河是鸭子的天堂,诸位每天在水里一耗一整天,个个白得晃眼。 然而到了冬天,天寒地冻,鸭子们被关进暖圈。长达半年的冬天过去之后,统统脏得没鼻子没眼,一个个就像用过二十年的破拖布似的。
>> 鸭叫声远比鸡叫啊狗叫啊什么的更蛮横,更富响亮的生命力。在岑寂的荒野里,突然乱七八糟闹腾一阵,听在耳中简直就是极大的欢欣振奋。
第25章 兔子
>在茂密的葵花地里迷路的兔子,整夜回不了家。这一夜,我妈辗转反侧,不时披衣走出蒙古包,遍野大喊:“兔兔啊!兔兔!”
第31章 寂静
>> “君为女萝草,我为菟丝花。”菟丝子的深情,不只在诗句里,更在它美好柔弱的形象里。
第36章 金色
>> 月亮的金色是黑暗的金色。每一个人都认为月亮与故乡有关,与童年有关。其实它只和夜晚有关。
>> 它把人间的一切的依恋拒之门外。
第47章 散步
>> 我见过的猫统统特立独行,只有人跟着跑的份儿,哪能忍受给人类当走狗——哦不,走猫。
>> 狗被猫咬成了耗子,牛则快被咬成了狗。它惊得仰天长嘶,发出了时代最强音。好容易才甩掉猫,尥着蹶子一溜烟就跑得没影儿了。
>> 我也眷恋那样的时刻。宁静,轻松,心中饱满得欲要盛放,脚步轻盈得快要起飞。那时的希望比平时的希望要隆重许多许多。
第48章 人间
>> 但是,在岑寂荒野中相识的人又在城市的滚滚人流中相遇,自有一番特别的情谊。似乎,此时的热情安慰的是过去的孤独。
>> 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喝茶这种事,不只是为了解渴,还意味着交流和友谊。
>> 别看我妈平时的哈语水平不咋样,说得磕磕巴巴,可一旦和村里的妇女们捣鼓是非的时候,水平就一下子上去了。无论表达得再艰难,也不急不躁。几个女人围坐一圈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哈汉双语并驾齐驱,死也不愿意放弃当前会议主题。
>> 几个女人围坐一圈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哈汉双语并驾齐驱,死也不愿意放弃当前会议主题。
>> 我仍生活在人间。至少,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仍有人间的姻缘逐迹而来。蜜蜂般执着而灵敏。陷落于辛忙劳动中的人们,仍有花期般准时降临的情感与情欲。
第49章 后记
>> 我把原因全赖给了文字本身,我觉得是它们自己不愿意停止的。还有这些文字所描述的生活,它们也不曾真正结束。总之,我用力地抒情,硬生生戛然而止。
>> 后来我想,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关于那段生活的最最核心的部分,我始终不愿触及。或者是能力问题吧,我没有能力触及。
>> 可这是长久以来我一直渴望书写的东西。关于大地的,关于万物的,关于消失和永不消失的,尤其关于人的——人的意愿与人的豪情,人的无辜和人的贪心。在动笔之前,我感到越来越迫切。可动笔之后,却顿入迷宫。屡次在眼看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又渐渐离它越来越远。
>> 向日葵有美好的形象和美好的象征,在很多时候,总是与激情和勇气有关。我写的时候,也想往这方面靠。可是向日葵不同意。种子时的向日葵,秧苗时的向日葵,刚刚分杈的向日葵,开花的向日葵,结籽的向日葵,向日葵最后残余的
>> 秆株和油渣——它们统统都不同意。 它们远不止开花时节灿烂壮美的面目,更多的时候还有等待、忍受与离别的面目。
>> 如果是个人的话,它是隐忍而现实的人。如果是条狗的话,都会比其他狗稳重懂事得多。 但所有人只热衷于捕捉向日葵金色的辉煌瞬间,无人在意金色之外的来龙去脉。
>> 可是现实中的我,衣服塞满衣柜,碗筷堆满水池。琐事缠身,烦恼迭起,终日焦灼。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感到还没做好准备,结束每件事情后仍患得患失。我把这一切归结于缺少一小块土地,一段恰当的缘分。
>> 写作的过程像是挖掘的过程,甚至是探险的过程。很多次,写着写着,就“噢——”地有所发现。曾经一直坚信的东西,往往写着写着就动摇了。以为已经完全忘记的,写到最后突然完整地涌出笔端。
>> 又如书中所说,我坚信那些影像仍静静等待在那块硬盘的碎片之中。我仍渴望有一天能修复它。当我还在葵花地里,面对一幕幕寂寞而动人的情景举起手机,按下快门——那时的我和现在没什么不同,永远心怀强烈渴望,非要把这一切分享给所有我想要倾诉的人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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