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儿昨天从山会回来,神情更加沉闷。这些日子,因韵儿远嫁离去,心绪恍惚烦躁,无心做事时,经奶奶劝说的,也觉得眼下正是不冷不热,农活不忙的好季节,出去走走也行。在六月六这天,去赶了个宝阜酒乡山会,原本是去散散心的,谁知到那里之后,竟遇见一场打斗。在这场打斗中,五儿竟神使鬼差的按耐不住自己出手了,出手劲力爆发,为那位被狂打的弱者出了气,自己的满腹的郁闷也得到了暂时宣泄。竟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一个人,这人竟然是他亲二叔,韩二矬子子。韩二矬的意外出现,不但没使五儿心情得到放松,反而使五儿心里有了些更堵。
这个韩二矬,在血缘上是五儿的唯一亲人。但这个于情而不顾的冷血之人,在五儿心目中,早已没了任何印记。但在冥冥之中,五儿有这么一点点耳闻,他酗酒成性,不顾家室,终日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在酒桌上,丢尽了面子,丢尽了做人起码的尊严,和羞耻感。昨天在宝阜酒乡山会,被那杀猪卖肉者的暴打,或许就他的报应,无疑都是醉酒惹的祸。早知如此,五儿又后悔自己,担着自己也会遭暴打的风险,而出手相救。
韵儿远嫁离去、黑嫚处处添堵,现在又出来个韩二矬认他姓韩。这些几件事儿,没有一样是顺心的。乱麻一般交织在一起,使得五儿越发烦躁不安。两个月前,黑嫚因发情烦躁,跟随五儿去村东野外,这对于五儿来说,是除掉黑嫚的绝佳机会。打算周密的五儿也早有充分准备,用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成功将黑嫚套住,即刻就要除灭掉的黑嫚,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思来也巧,一只大黄狗,因追随黑嫚发情而产生的气味,尾随其后,一路追来。在关键时刻,使毫无防备的五儿,被扑了个措手不及,还差点被大黄狗扑伤,至今思来,还有些心有余悸。
自此之后,黑嫚安静了很多,不再狂躁吠叫,也不再漏空就往外跑了,每天吃过五儿奶奶喂的汤食之后,就趴在窝里,安闲睡觉,只有在晚上,每听到有风吹草动声,才机警地从窝里爬出来,朝向大门口吼叫几声。但对五儿,更有了些敌意,也更加警惕。每见到五儿,即使从院子内走过,黑嫚总是对五儿,以充满仇恨的眼神,向五儿狂吼,吓得五儿从不敢靠近黑嫚,出进院子,总是设法绕着走。
原来黑嫚对五儿,同样格外亲切,因为五儿经常带它去野外干活,看守田地里的农具。每次出去,都给黑嫚带很多好吃的食物,一有闲空,就拿食物举在黑嫚头上,引逗黑嫚站立起来,抢食五儿手拿的食物玩,有时五儿故意那一块石块,黑嫚也以为是食物,也照样站立起来去抢食,当一咬才知是石头时,就连连摆甩着嘴巴,站在五儿的对面,向五儿低吼示威,惹得韵儿及在场的所有人一阵哄堂大笑。
每次去河套地干活,因离家远,午饭大多在地头的窝棚里吃。在那远离家园的空旷河边,韵儿不再,五儿孤身一人时,黑嫚无疑就是五儿最亲密的伙伴。五儿有时需要回家取临时需要的农具时,黑嫚一刻不离的守在地头的窝棚旁,看守着地里的农具和牲口,从未丢失过什么。在五儿去地里干活,黑嫚是不可缺少的忠实伙伴和守望者。有时五儿外出一整天不回家,见不到五儿的黑嫚,一听到开门响,便知是五儿回来了,这时的黑嫚不顾一切地迎上去,像一个好久没见到妈妈的孩子,扑上去,不停地摇头摆尾,嗅嗅五儿的手脚,或用前腿搭在五儿前怀,像小孩一样站立着,跟五儿亲近,即便五儿不耐烦,用手势驱赶它,它不但不走,反而瞪着一双顽皮的眼神,更加缠着不放,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跟父母不依不饶缠着撒娇。
黑嫚跟五儿闹掰,起因就是那晚五儿纵火,欲要逃走,被黑嫚阻止,自发生那事之后,才与五儿结怨,而逐渐积累成不可调和的仇恨。黑嫚的存在,成为五儿心中绕不过的一道坎,见着就心烦,必欲除之而后块。为此,五儿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暗暗做着准备,一场杀戮,一直潜藏在黑嫚身边,黑嫚,黑嫚能躲避逃脱过吗?这一切除了五儿,其他人都无从知晓,包括奶奶,都还被蒙在鼓里,黑嫚,一场灾难即将临到头上。
恰在这时,黑嫚怀孕了,原来干弊的肚子,在悄然间慢慢鼓胀起来,肚皮底下垂下两排长长而红润的狗狗乳房,如两排子弹仓般,也日趋胀满而下垂。奶奶最早发现时,跟五儿娘说:“淑梅啊,咱家黑嫚要抱狗宝宝了,或许会很快的,也许就在近几天,咱都注意着点哈。”奶奶说过没几天,在一个下午傍晚时分,黑嫚突然独自开始,从院外一个柴草垛间,一口口含些干草,不停地往狗舍里送,当天黑的时候,就把原来空落落的狗舍,用麦草铺絮成一个厚厚的团团的狗窝。这一切都被奶奶看见了,奶奶暗自猜测,黑嫚很快就生狗宝宝了,或许就在今天夜间。特意给黑嫚熬了一锅玉米面粥,还有大人吃剩下的饭菜和汤汁,加温至再凉透后给黑嫚吃,奶奶精心照料喂养,如同伺候一个孕妇一般。
直到夜晚很深时候,奶奶不断地跑到黑嫚的狗窝前,一直在不停的注意查看。生怕黑嫚第一次做妈妈,生崽时无人照料而出现意外。按照奶奶的判断,黑嫚一旦被发现含草絮窝,就很快要产宝宝。奶奶一直守到半夜,也没见黑嫚生崽的动静,便回屋睡去了。当时奶奶还心想,今晚没生,定会在明天生的。第二天天刚亮,奶奶又早早起来了,起床之后,也没顾得洗脸,就直奔黑嫚的狗窝,当奶奶弯下腰往狗窝里瞧时,黑嫚立刻很警觉的从狗窝里爬出来,抬头望着奶奶,不停地向奶奶摇头摆尾,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当奶奶再次往窝里一瞧,见有几只体态滚圆,黄黑相间的狗宝宝,都闭着眼睛,不停地“哼、哼”着卷缩在一起,在不停且很笨拙地蠕动着。奶奶数了数,一共是四只。便高兴地向五儿、五儿娘等人招呼道:“咱黑嫚抱狗宝宝了,一共抱了四只。”
说着便忙活着给黑嫚煮食,给添加各种营养。每次喂食,半盆子稀粥和菜汤,不多时就被黑嫚舔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又急忙钻进窝里,轻轻趴在狗宝宝的中间,狗宝宝们便开始争枪黑嫚的乳头,四只狗宝宝自行排成一行,闭着眼睛,“滋滋”吸允着狗妈妈的奶汁,憨头呆脑,呆萌可爱。吃饱后的狗宝宝,躺卧在原地,安静睡觉。黑嫚哪里也不去,一刻不停的守护在狗宝宝窝前,只要听见有脚步声,便立刻竖起耳朵,百倍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来人,一旦有人靠近狗窝,尤其是生人,就会扑向前去,大声吠叫起来。
保护幼崽特,是所有做妈妈护子天性。人与动物,如同一理,黑嫚也毫无例外,向来人发出警告,不许任何人靠近,才能避免被伤害的危险。黑嫚虽属兽类,尽管是初次产崽,产前准备,产后喂奶以及对狗宝宝管理与爱护,体现的是大自然所有的母爱,这无须有谁来指导或帮助,都无不展示了它生与俱来的天性,与具有主宰一切的人类,毫无二致。
狗宝宝出生已有十几天了,都已经睁开了咪咪的小眼睛,开始争着爬出窝外,在暖暖亮亮的太阳底下,互相追逐正忙着刨食的老母鸡,逗玩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小花猫,同样会觉得这个世界真美妙。或自己也开始寻找地上可食用的食物,像刚会下地蹒跚学路的小孩一样,刚来到这个世界,感觉到什么都新鲜,什么都稀奇,什么都布满了无穷乐趣与魅力。当狗宝宝越来越大胆,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大,不满足于这个小院子,尝试着要爬出大门口,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更精彩?这时,狗妈妈立刻警惕起来,赶忙跑过去,含住狗宝宝的脊背,将其一个个的含过来,或干脆守在大门口内,决不让狗宝宝越过大门口半步。
狗宝宝出生快一月了,靠狗妈妈的奶水已经远远不够这四个小家伙的吸吮,奶奶便忙着给狗宝宝准备了一个长形木槽,每天除给黑嫚熬食外,另外给狗宝宝单独喂食,早上熬稀饭,中午晚上,是煮熟的地瓜块家地瓜块,使狗宝宝都吃的滚圆滚圆的,每次吃完,黑嫚再逐个给狗宝宝,舔干净头脸上因抢食沾满的汤水。使得狗宝宝都干干净净,胖乎乎的使人见人爱。
但谁也未曾料到,竟然发生这样一件大事。忽一日,天还未亮,听见黑嫚在院子里哀嚎,或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地狂吼,黑嫚的吼叫,谁也没在意,都以为是外面有人,或者是风声引起。直到天亮了,奶奶起床后就急忙开门出去查看,一看傻眼了,四只狗宝宝都横躺竖歪的趴在地上,奶奶用手逐个摸摸,都已经僵硬了,见此情景,奶奶落泪了,顿感心痛无比。难怪黑嫚如同发疯了一般,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眼神充满杀气。但又太多的无奈,只能发出一声声低吼哀嚎着,发泄内心的悲痛。
是做的?是谁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只有天知道。奶奶一边瞅着在不停地围着狗宝宝转圈子的黑嫚,一边不停的擦拭眼泪。一直在思索,是吃了什么东西,被药的这么厉害?四个狗宝宝都死了?一定是吃了药,被药药死的。是哪来的药啊?是有人故意投毒?那黑嫚怎么没被药死?而单单药死狗宝宝呢?奶奶想了很多,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看管好黑嫚,免得再遭毒手。奶奶叹了口气,为没能守护这些可怜的小生灵自责不已。
这时,长工王福根,五儿,五儿娘等都陆续起来,赶紧跑出来,都用惊讶而心痛的目光,看着四只躺在地上的狗宝宝,无不叹息落泪。黑嫚痛失狗宝宝,像人失去爱子一样,眼睛布满血丝,一个劲地向垸子里的每一个人在狂吼,或许只有它知道是谁害死了它的宝宝。
黑嫚真的疯了,凶得要吃人似得。此时,谁也不敢靠近它,除了奶奶之外,不管是谁,只要稍微靠前一步,就会发疯般的发起攻击,唯有奶奶能靠近点,不时的轻轻拍拍它的头,像在劝解一个孩子:“黑嫚啊,别吼了哈,歇歇吧,吃点东西,老这样不吃东西,怎能行呢?”奶奶就这样轻轻安慰黑嫚。奶奶喂食,黑嫚连闻都不闻,一连数日,一直就这样不吃不喝,只是一个劲吼叫,像一个陷入绝望中的人一样,久久不能自拔。
这时,有人就开始议论,联想到上次半夜着火,当时都感觉很蹊跷,今日又毒死小狗,看来是有人故意所为啊。这个人跟咱家人,肯定有什么深仇大恨,才竟这样狠毒?人们胡乱猜测,或沉默不语,但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一个目标,很值得怀疑,但又没人能亲眼看见,怎能轻易断定是谁呢?有一天,只有长工王根生,见四处没人在场,偷偷跟奶奶说:“咱那四只小狗的死,我一直在琢磨这事,与那次夜间起火,跟这次下毒毒死小狗,断定是一个人做的。”王根生有几分神秘的说:“难道不是----”?后半句没说出,只悄悄向五儿住的南屋瞅瞅,奶奶明白了王根生的意思,立刻沉下脸,语气坚定回答:“不许胡乱猜忌,这两件事,是不是一人做的,谁也难说,都没亲眼见着,但我心里有数。早前,你老爷在着时,他那脾气,那火爆性子,得罪下的人我都知道。俗话说的好:栽花有香没人知,栽刺扎人都觉痛。但凡得罪下的人,总有一天,人家会来寻上门的。或许这只是个信儿,是给咱提个醒儿,叫咱该注意了。”奶奶几句话,立刻斩住了王根生这个毫无依据的猜疑,尽管在他心里,有些不符,见奶奶语气态度又这么坚决,即使自己心里疑虑再大,也没敢再说什么了。接着随和着说:“主家说的对,这是个提醒的信儿,叫咱时时提防这点,是千真万确的。
黑嫚明显瘦了,瘦的皮包着一副骨架,站立都站不稳了,最后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奶奶一看急眼了,喊五儿帮助她扶起黑嫚来,帮着扒开黑嫚的嘴,用一只小葫芦瓢,给黑嫚强制一下一下喂食。但五儿稍微一靠近,黑嫚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扑向五儿,吓得五儿赶忙退了回来,再也不敢向前半步。
奶奶只好自己一手端饭盆,一手拿一只小葫芦瓢,一勺一勺的喂进黑嫚的嘴里。不停地安慰说:“吃点吧,这样下去怎受得了?你也会被饿死的。活着,要活下去。”刚开始,黑嫚还是厌食,极力不吃,但奶奶把精心熬制的骨头汤,紧食贴在黑嫚嘴边,让黑嫚先闻闻,才慢慢舔了舔,逐渐开始认食了。黑嫚经历了这一场磨难,像小时候第一次,刚从大街上捡来时一样瘦弱。在奶奶的悉心照料下,总算从死亡线上又一次活了过来。黑嫚又能活动自如了,身体尽管有所恢复,但性情与原来大不一样,也如同一个经历磨难的人一样,渐渐想开了,变得安闲、沉静。吃饱了就躺在窝里或太阳底下,一躺就是一天。但有一点,比以前更明显了,那就是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是看见了五儿,不再像原来那样摆头乞尾,而是满眼凶光,朝五儿狂吼。五儿每次见了黑嫚,也总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出进院子时,总要小心翼翼地绕开黑嫚。谁曾知道,黑嫚跟五儿双方的积怨、仇恨,越来越不可调和,仍在不可避免的不断加深,或都正在积蓄力量,寻找时机,酝酿着下一场不可避免的一场恶斗,做着准备,如同上了战车的战士,不由自主地冲上去,决战到底,直至一同战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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