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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疑前面几个月就是一场真真切切的梦。在梦里我破了童子身。安君在真实的世界中也是不存在,只是我的臆想罢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能飞在天空中的鲸鱼呢?鲸鱼下面还有云彩,鲸鱼上面还有房子,房子里面还有孩子。
但当我看到我身边的课桌,看到课桌上花花绿绿的小漫画,和漫画上流血的小女孩,我才能确定,安君是真真切切来过的。只是当时来过的安君,现在去了哪里,似乎没人知道,或者,有人知道,但没人愿意告诉我。我算什么呢,我只是生活在泥土中的虫子,连土拨鼠都不是。既然是小虫子,那么只配生活在黑暗中,阳光恰巧从你身上扫过,那也只是阳光不小心走错了路。
“就算曾经有这个梦也是好的呀。”连续多日无法睡眠的我如此安慰自己。我每日恍恍惚惚,忽然在教室醒来,忽然在住处醒来,也不知道今天哪天,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安慰是无用的。
我趴在桌子上安然入睡,忽然被叫起来,劈头盖脸的一顿打。恍惚中我看到新来的班主任,手上拿着新买的圆规,圆规上的黄漆新鲜明亮。我叹了一口气,连脾气都不想发,他让我站着,我便站着。脑中轰隆轰隆作响,好像有一列火车猛然开过,然后转着圈儿的唱歌,唱的什么我自然听不懂。我透过教室的窗户,看到了楼下风景,只觉得真是温暖美丽。春天顺着湿漉漉的季风娓娓到来,带着大海的味道。
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清脆鸣唱,我知道她在呼唤。我一步一步踏向空中,向我的春天走去。越走越近,微风袭来,那青色的柳枝杨梢便开了花。我走上窗台,觉得脊背有些痒痒,噢,原来是长出的翅膀。我伸展翅膀,向着天空白亮的云朵飞去。可是我的翅膀还没展开,却被人从空中拉了下来。我晕头转向的摔下来,倒在堆满课本的桌子上,又从桌子上滚落下来,打翻了书本和沉重的凳子,还有许许多多流血的小女孩儿。整个过程中,我茫然无措,仿佛那个大鲸飞翔的世界,混成了漫天水墨。无数的惊呼响起,血花从我头上崩落,溅了一地。我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一条腿搭在倒下的桌子上。我从冰冷的地面爬起来,看着那些呆滞惊恐的面容。
我想到崔笙,本以为能看到崔笙泪流满面的样子。
崔笙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课桌前,目光低垂,手上握着一支圆珠笔。
我手里攥着一张画着流血女孩儿的试卷,班长说你还在流血,得去医院看看。我丢掉手里流血的小女孩,又拿起一张,捂住脑袋,摆了摆手。我擦干净脑袋,喊道:“崔笙,崔笙。”所有人都在看崔笙,崔笙还是埋着头,专心握着那支笔。我叹了口气,向教室外走去。走出教室之前,我回头看着新来的班主任,指着他说:“你给我小心点。”然后就离开了那里。
出校门前,我听到身后的自行车铃响个不停,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只听见风声呼啸,吹的干枯的树枝哗啦啦的响,春来还没来呢!
接下来的日子我整日整日在二楼的阳台坐着。面向学校的嬉闹喧哗,有时候能看见崔笙,她像以前那样,低着头走路。
常常一坐就是一天,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无人说话,只是就这么发着呆。说是发呆,其实眼中什么都看不到。脑袋里面似乎被掏完了,脑浆血液什么的一点儿都没留下,就剩了一个空壳子。有时候抽根烟,或吃点东西。往往点着烟就忘了抽,吃着饭就忘了嚼。那种感觉很是奇妙,就像是身边的空气凝固住了,时间也被空气凝固,就像是凝结在黄油中的苍蝇。整个身体就像是和凝滞的时空对峙,没有输也没有赢。当然,也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有时候连床都不起,一躺几天天,看阳光自西往东转一圈。就那么躺着,连手指头都无法挪动一下,实在是无能的很。躺在床上,任屎尿横流,并不觉得不好。
我没办法把这种感觉描绘的过于细致,因为实在是难以深入描述。就像终日行走在灰色的森林中,没有阳光照进来,也不曾暗无天日。
有时候做梦,就梦见一个人在这座森林走,无穷无尽的走。
除了房东,许久不曾有人来看我。房东唉声叹气的,你这样不行呀。我递给他钱,又递给他烟:“抽一根。”他没接,摇摇头走了。
安君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我一脸的胡须和乱发,身上腥臭难闻。她一看我就就哭了,捂着嘴哭,说静吾对不起。
无数的日夜,我强烈的思念安君,以至于到后来我想不起来安君的样子,只记得心里那种烈火灼烧一般的思念。再到后来,连那种思念的感觉都没有了。直到最后的心如朽木。我以为,再见到安君我会激动得难以附加,甚至会卧倒在地痛哭流涕。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就像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湖面,本以为水意滔天,谁知道扔了一颗石头过去,那颗石头连一小片涟漪都没有荡起,就沉了下去。
安君穿着黄色毛衣,头发剪得整整齐齐,眉眼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小巧的胸部勒在形迹隐没的胸罩里,蓝色的牛仔裤包在细致的长腿上。安君捧起我不堪的脏脸,用力的亲吻,她的嘴唇冰冷。她带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让我难以形容,是香水和其他味道的混合体,呛人的人头晕。我剧烈的咳嗽,咳嗽好像是一台机器的加速剂,抑或是润滑油。咳嗽之后我才能抬起眼睛,看着行迹可疑的安君。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才说:“我以为又是个梦。”
从二月到四月那段时间里,我常常睡不着。实在是艰难的睡去,就会一次又一次的进入那座森林里。森林里浓雾弥漫,远远的灰雾中,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前面轻轻招手。奇怪的是,我明知道那是梦境,我也知道那座森林和迷雾都是梦中的东西,却总也无法醒来,或者是不愿意醒来。我随着前面那个遥远的人影奔走,有时候就在铺满落叶的路上飘起,飘过沟壑和河流。有时候不小心能飞起来很高,就看见那座森林无边无际,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头。我在梦里安慰自己,嗨,或者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醒过来的时候我也能记得那个梦中的人。只是梦中那人实在太远,我看不清楚实在的样子。我一度以为那人是安君,但是看身型不像。又以为是崔笙,但我喊她她又不答应。不知道是哪天夜里,我终于追到了那人身前,才发现那人是我,是一个满带笑容的我。那个我张嘴跟我说这什么,看他口型变化,我却听不到声音。
安君泪眼涟涟,问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所以我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她一问我就想,那我到底是怎么了呢?答案还是渺茫的很,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了。安君见到我不说话,就使劲儿的哭,最后索性坐到地上哭。我不希望安君哭,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从阳台上看出去,操场上许多人走来走去,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崔笙也在那里,站在夕阳下看我,手搭在额头上。看了一会儿,她掉头走了。我说我看见崔笙了。安君才停下来,问我说什么。我说我看见崔笙了。安君从地上坐起来,把我抱在怀里,摸着我的头。
摸着腥臭无比的我。
最后安君还是走了,打扫完卫生,给我洗了衣服,还给我刮了胡子洗了澡,就下楼走了。走的时候告诉我,明天再来。我只是看着她,想说什么,脑中却空空如也。我想我应该送送她,可身子却一点儿都动不了,我真是无能。
我等着明天的安君再来,我等了一天一夜,可是安君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又做了那个梦,梦中的我,在追逐森林那头的我。这次的追逐轻盈无比,就像是在雾中遨游一样。我追上那个我,我看着我笑,然后他对我说:“你看,天空上有一条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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