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游记——幸会武功山

      武功山，在地理杂志里看到关于它的报道，是很多年前。排山倒海的万顷草甸，喧哗成无边无垠的绿色，隔绝出一条长路蜿蜒到远方，随山势起伏着风韵的姿态。奔跑如海潮的云朵，匍匐在脚下，无穷地涌动，未加修饰却怒放着触目惊心的壮丽。仿佛是来自天上的路途。美若深渊，不可测度。心中荡起波澜，植下种子。

      路途迢迢，需要负重前往。不经历艰辛的路途，如何能抵达美好的地方。所以想，无论何时无论怎样也要不遗余力地走一下。

      直至今年，才定下行走武功山的计划。经过清明的小周折，更为念念不忘。

      爱人悉心惦记着我的不能释怀，而且猝不及防地送了惊喜。然后，我们启动脚步出发。

D1：

      一整天消耗在车上。

      到达我们投奔的第一站，已经晚上七点。

      黄昏薄薄地落着。完全看不见互相拥抱的楼宇，唯有苍翠的远山、碧绿的田地，落落大方，眉清目秀。犬吠、虫吟、溪涧的水鸣，各有各的地盘，泾渭分明，一种室外桃源的心旷神怡油然。

      夜色逐渐涌起。也许更多的人还在都市丛林披荆斩棘，而我们却已经陶醉在晚炊中再也听不到俗世的声响。

      临睡前扫描武功山地图，用手指轻轻掠过那些地名，熟悉而又陌生。明天我们将从这里起始，用双脚丈量图中的每一个地方。

D2：

      睡眠酣畅。

      凌晨五点多就被透进窗子的一缕阳光惊醒。

      恍惚的晴空,蓝中泛出清澈。云团成群结队，却不约而同的只在同一个方位聚集，仿佛晨会。

      不敢高估我们的体力，两份蛋炒饭后争分夺秒地出发。仰慕武功山的驴子真不在少数，五颜六色的背包像花朵一样缤纷在山谷，络绎不绝。

      一段又一段破碎的石子路。但有水声清扬，顾不上枯燥。春光浩荡，绿色的草地铺张地令人心惊，间或丛簇的野花拖缓了脚步正准备盛放。早起的水牛性情大胆，镇定地目送着经过的我们。

      偶然回望，雾气蒸腾，原本清晰的路途悄然隐匿，好似从仙境而来。步入树林，林木繁盛茂密。阳光饱满，雨水充沛，大自然如此不间断的给予，从未使它们枯竭。在这里，似乎可以听到树木长大的声音。晨曦照射在树上，半明半暗，生机蓬勃。古老的苍柏，一棵一棵寂然挺立，晨风掀动松柏的脂香似有若无。

      缠绵的小道，蜿蜒曲折。为了减少行李，除了必须的装备，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们已经果断放弃。可是，真正走起路来，还是感觉肩头深沉。

      步履匆匆，不曾懈怠。转过一个弯，团雾迷蒙，笼罩树林。高大的树木枝丫横斜，低矮的灌木牵拌裤脚，厚重的苔藓丛生在青黑的山石上，大片葱翠中扑朔出迷离，行走其间，宛若童话世界，一种美的逼迫震撼我们。

      持续穿越屏障，通过长满树木的崎岖山路，一片开阔的视野舒展在眼前。短暂停留，补给午餐。就在这里，喷薄而出的阳光不动声色地灼伤我们。接下来的两天，乃至现在，我们的胳膊还遭受着被严重晒伤的折磨。

      继续攀升，耳边有风浩荡吹拂，奋力登上九龙山顶。绿色山峦铺满山脊，面目相似，不分伯仲，起伏有致。曲折小径通往一层叠一层的群山峻岭。沉醉在这片广袤无垠的绿意中，缓缓前行。

      一片惊呼中，邂逅云海。天空裸露一角淀蓝，更大的舞台交给云层施展。大片流云蜂拥而来，如浪潮翻卷。最为美妙的是，繁盛的云团似乎是在我们脚下奔涌，而我们仿佛轻而易举步入云端。

      无法预测，却蓦然撞见的这翻盛况，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草甸、云海。徜徉其中，美不胜收。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四面八方的雾气飞驰而来，仿佛一场徐徐的谢幕，所有的美景尽被湮没。而令我们始料不及的是，此后的两天中，雾锁武功，我们再也无缘与这样的美景相遇。的确，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来日方长，随意地打发着光阴，而事实上，那么多值得珍重珍惜的人和事，转瞬即逝！

      怀着对未知路途的渴望，我们行走在云雾萦绕的山脊，不知不觉抵达金顶。因为可以乘坐缆车到达，人群喧嚣，处处流露刻意雕琢的痕迹。无心流连，快步撤离，前往白云客栈。

      重新步入坎坷，没完没了地走。云层厚重，空气中有了清凉的味道。雨，接踵而至。云雾愈加弥漫，机械地转过一弯又一弯，终于抵达今晚的目的地。

      房间气味不洁，低矮小床由木板拼接，厕所在很远的荒郊处，绝无可能洗澡。老板正在奋力抢修发电的设备。

      然而，这个暂时的栖息地还是给了我们巨大的安慰。因为可以坐下来安心地休息，可以躲避即将滂沱而至的雨，可以有一顿冒出热气的晚餐，还可以让我们温情地回顾疲惫、匆忙又美好的这一天。

D3:雾锁武功山

      没有电，摸索中度过整夜的黑暗。

      旺盛持续的雨声。天色在久敛不散的漫漫晨雾中继续迷茫，几米之外分不清彼此。
      一些驴友已经整理背包决定直接下山。我们要走发云界，毫无犹豫。即便，雨雾中我们会一无所获。

      没有水，更无从贪图热水，我们索性空着胃出发。
      笼罩在雨雾中的陡峭山崖，似乎伸手就可触及，却又仿佛高不可攀。悬崖小路的沿途，雨水烂泥混杂，滑溜难行。持续地上坡下坡，坡面极为陡峻。盘旋而上，累，但还能把握重心，几近垂直而下，只能小心翼翼地趔趄着才能安稳。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毋庸置疑的就是摔上一跤又一跤。所以，开始时，你还会刻意躲避烂泥水洼，但没过多久，你就只能选择顺从地踏过它，哪怕鞋子有多么的泥泞，多么的潮湿，只要能保证不再摔跤就已经谢天谢地。如此路途，的确需要付出极大的意志。
      雾气蒸腾，前后尾随，只能看到小路两侧近在咫尺的绿草向山底汹涌蔓延，看不到远方连接成串草甸的逶迤壮观。不由得心生感慨：如果天气晴好，这里该是怎样的风景如画！
      始终裹着雨衣走路。外面是雨水，里面是汗水。头发被雨水淋湿，紧紧贴在额头，失去性别。费力地爬过绝望坡、好汉坡，跌跌撞撞中到达发云界。然而，真正艰难的路途才刚刚开始。
      三条岔路。潦倒的路牌显示银链瀑布——龙山村的字样，龙山村是我们今天下山的终点。片刻的犹疑，遵从意愿做出选择。如果之前的路途还能看到来往的驴友，那么从此刻开始，就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探险之旅。
      云雾缭绕，依旧不肯轻易露出真面目。雨声彻耳不绝。齐腰深的草丛密密麻麻，烂泥沼泽路延伸向不知道尽头的远处。偶然几棵古老松树姿态高昂，路标似的从雾气中脱颖而出。山林溪泉，汩汩冲刷过草丛和岩石，艰险小径穿行其中。溪水奔涌汇聚，水深处没有石头垫底，只能小心涉水而过。如此充满幻觉，穿越一座山头连接着又一座山头。
      水声雄壮。幽深山谷的瀑布群矗立眼前，如同悬挂在绿色山峦中一道道白色绸带，秀丽静止。与它们遥遥相望，超脱所有的悲喜得失。下一段路途，注定要与这条瀑布如影随形。
      在树木之间曲折迂回，树叶间隙坠落密集雨点。被终年潮湿浸染的森林，雾气茫茫蔓延蒸腾，每一根树枝裹满青黄色地衣苔藓，死气沉沉，浓密枝叶错落交织，幽暗成洞穴，仿佛与世隔绝。地上是常年被雨水浸泡的腐烂植物，双脚完全陷入烂泥之中，一脚深一脚浅，缓慢前行。没有路迹可循时，地形变得更为孤绝，只能辗转搜出蛛丝马迹，试探着前进。天罗地网，步步为营，重重包裹，感受难以言说的震慑。
      路途重复单调地延长，不变的绕圈，不变的烂泥沼泽。在不断的相互提醒中，我们还是经常的交错滑跌。的确，必须清除所有多余的意识，保持内心的寂静和全神贯注，因为哪怕一点点的畏惧和犹豫，都可能使身体失去平衡和控制。如此贸然地闯入原始森林的心脏，我们只能与它的威严作虚弱的较量。
      脚趾被浸泡得膨胀。瀑布的轰响，仍在远处。开始观望四周，希望能够出现一些房屋人烟的踪影，即使是在迢迢远处。
      终于步入谷底。成片的竹林，正进入壮年，高大碧绿，焕发生机。石头小路干净醒目，预示着我们目的地的出现。走出与世隔绝的山谷，返回人间，所有的危险和困境，已经消失。
      浑身裹满泥浆的我们，彼此交付，相互鼓励，心甘情愿颠沛于壮丽的路途，此刻终于安全着陆。
      脑子里不断浮现一去不复返的森林路途，那些漫长的几乎无法到底的路途，从早到晚，从始至终，远离人群，相依为命，行走在苍茫天地间，穿行、迷失、突围，恍然觉得是一次逃生。
      我们百感交集。

D4：终结版

      在山路上风雨交加地跋涉十一个小时之后，龙山村口一间小小的蜗居也成了天堂所在。我们终于可以放下所有重负，坦荡地休息。
      面容黝黑，风尘仆仆，泥浆沾满鞋裤，干净的屋舍映衬出我们的窘迫。
      我们会心一笑。
      没有人会明白，刚刚完结的这场旅途，我们获得的是最为深沉和彻底的依恋——执手天涯，甘苦与共，以爱作为注解。
      我们为自己的勇敢、力量和尊严所折服！
          （完）
后记：
      被生活困在原地，也许想想就会咬牙切齿。你几乎无法再容忍平静得可以看到尽头的生活。的确，人生路上，总有太多的事情，让我们情非得已地分了心，最后让原本可及的梦想败给了岔路。那些执著的怀念，终于走失在时间的漩涡里。
      生命是一份礼物，每天都是唯一。
      让我们清理满腹心事，款款卸掉灵魂里沉重的包袱，珍惜相聚的每一个当下。
      山水长阔，就此别过。

      下一个路口，我们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