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糊涂,是小时吃过的一种粥的名字。
母亲做这个时,都是在夏天的晚上,地里的活都干完了。把土豆削皮,洗净,切筷子粗细的长条。小米淘净,用温水泡上。母亲在灶上忙碌,我在灶下烧火。大铁锅热了,母亲举着油瓶,往锅心里倒一点点豆油。从油瓶嘴里流出的油线细细的,像是要断了。我心里巴望着母亲能多倒出一点来,可是她只倒出比五分钱硬币大一点就把油瓶收回去了。那也很好了,见到油星就知足了。锅热了,油在锅底冒起金黄细碎的小泡,香味出来了。这时母亲必叮嘱我停火。烧火大了会把油挥发尽的。她快速的往油锅里扔几粒葱花儿,油呛葱花的香味“滋啦”一声窜上来,真香啊!还没等我吸完一口,她就把切好的土豆条扔进锅里,然后用大黑铁铲子“咔擦咔擦”迅速翻炒,再快速把水和米下锅,那锅里的汤水之上浅浅的漂浮着小小的油花儿。米和水的比例要恰到好处,不然,不是稀了就是干了。
盖上锅盖,母亲便不用我了,她亲自烧火。煮粥的火我烧不好。柴不能添得太急,要用麦秸秆、苞米杆等软柴慢慢的烧。烧开锅后灶底还要有余火,慢慢煨,小火煨到米和菜都软烂。
大铁锅滋滋啦啦响边儿了,开锅了,白白的热气从两扇木锅盖间的缝隙“腾腾”窜出来,虽然那缝隙已经被母亲用抹布溜紧,可怎么也挡不住。香味弥散到屋子里,院子里,连房顶的炊烟里都飘散着了。
那时夕阳西下,天边绽放着绚丽的彩霞。我和弟弟们在院子里追逐着小鸡小鸭们玩耍。邻居就趴着墙头问,你妈给你们做什么了,这么香?我家邻居李大个子家是山东人,他家天天早上喝苞米面糊涂。金黄的苞米面搅得稀汤剐水的,一问他吃的啥,他就说,喝糊涂。村里好多人家都好喝糊涂,习惯了把粥称为糊涂粥。
我们家从来不喝苞米面糊涂,因为我爸爸有很重的胃病,不能吃一点苞米类的食物。那几年,我家外屋地东墙上常年挂着个帆布提包,里面装的是让人从城里给爸爸买的白面馒头。每顿饭给爸爸热两个白馒头。我们都吃苞米面大饼子。我家的虎爪小炕桌上,通常是一盆浅黄的苞米面大饼子,一盆深黄的苞米馇子稀饭,一碟盐水芥菜咸菜。我爸跟前放着白瓷盘子,盘里是两个冒着香气的白馒头。那香味真诱人啊,甜丝丝的,一层一层的,像雪花一样白。我们姐弟几个谁都不馋。我七八岁,大弟四五岁,小弟两三岁。我们都盼望着爸爸多吃点,身体快点好起来。
母亲不知跟村里谁学了做土豆糊涂。真是太好了,这个粥我们一家人都可以吃。只是母亲不常做,她说太费油了。家里主食就是苞米,苞米馇子粥,苞米面大饼子。像土豆糊涂这么精细的粥,又要有时间,又要浪费油,母亲不可能经常做。
揭锅时,真可以说是香味四溢,连院子里的鸡鸭鹅狗都馋的伸着脑袋挤到门口来张望了。我们捧着碗,妈妈挨个给我们盛上。
粥不稀不稠,小米软软糯糯的,土豆又面又沙。吃上一口,那香味瞬间将你俘获,咸滋滋儿,香喷喷儿,米香里有土豆的甜香,还有一点油爆葱花的糊香,粥吃净了,口里还余香不绝。饭后,母亲用大铁铲把锅底上的粥嘎巴(锅巴)也锵下来给我们分了,焦黄的嘎巴嚼一口酥脆、软糯、咸香,是另一种香。那个晚上真是最美好的晚上了。暮色霭霭,晚风习习,我们一家人围坐一起,吃得兴致勃勃,满头是汗。
我无法形容那种香,无法描述那种感觉。几十年过去了,我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土豆糊涂。那种美好的味道将永远萦绕在我心怀,成为我思乡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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