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爱玩了!
自打开始念书,下课10分钟就成了我最渴盼的时光。
为了能把所有的时间,都尽可能的花在玩上,忍着不去厕所是家常。忍了小的忍大的,除了玩,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忍的。
那天,第一节课将要下课,收到信号,有大大。这坨大大真不懂事,怎么能这时候赶来,耽搁我课间那宝贵的10分钟呢?毫不犹豫的忍了。轻轻松松,便意也就不见了。
第二节课下课,身体又给了信号:要大大。置之不理,继续忍。
忍到第三节课下课,放学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大大在肠道里左突右撞,不依不饶。我夹着尾巴开始往家跑。好不容易跑进家门,柴火堆上拿了皱纹卫生纸,一转身想冲出家门,往共公厕所那边......突然,屁股后面“哗啦~”,一大片热乎乎、湿哒哒、沉甸甸的东西,把我给镇懵了。先一动不动,后“哇~~”的大哭起来。
爸爸还没下班,妈妈刚做好午饭,在堂屋里歇着。她看到我慌里慌张跑进家门,放下书包就去了柴火堆那里,然后无比嘹亮的哭了起来,以为我一定是在学校被哪个小家伙欺负了,忍到家里才可怜巴巴的哭出来。她急忙从堂屋走进厨房的柴火堆边,弯腰问我怎么了。
使劲儿哭,大声哭,我就是不告诉她。
这,让我怎么开口嘛!都二年级的小人了,不像话!!
妈妈闻到了异味,推着我转了个身,退下裤腰往里看。
唉,一定跟车祸现场一样,惨不忍睹啊!
奇怪,我的哭声,反而变小了。反正丢人丢到家,破罐子破摔里外里。
妈妈是个急性子,脾气绝对火爆。但那一刻令人意外的没打也没骂。她找了一个小板凳,坐了下来,让我扶着她的肩膀,先脱下鞋子,再脱掉袜子,退出一条裤腿,又退出另一条裤腿。
妈妈打开我退下来的小裤裆,兜起整个一坨秽物,说:咦~丑不丑啊?!
我撅着屁股,妈妈用纸擦干净了,又打了一盆热水,拿毛巾给我洗得干干净净,换了一条干净的裤子。啊,这下舒坦了!
大便搞到身上去了,可真难受啊!下次不敢一忍再忍了。聪明如我,吃一堑长一智。
下午放学,背着书包,不紧不慢,晃晃悠悠的往家走。边走边想:嗯,今天做了一件大错事,居然没挨打!嘿嘿......
一进厂区,遇到一个不太熟悉的阿姨。她开口就噼里啪啦的说:哎丫头,你还在这里晃悠,还不赶快回家!翻车了,死人了,你妈妈捡了一条命回来!
她说话的神色和语气,迥然有别于我之前遇到的大人。从来没有人这么严肃的跟我说过话。我隐约感觉到,也许真的有可怕的事,并且它已经发生了。
我加快了脚步。到家,发现家门大开着,屋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厨房没有,堂屋没有,里屋也没有。嗯?妈妈呢!中午还帮我洗了小屁股的妈妈呢?!
家门口的邻居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有已旁听的小伙伴告诉我,真的是翻车了,就在小龙口。
我开始跑,跑啊!气喘吁吁来到了小龙口。
小龙口是一个大水闸,管理着新河这一区域的水。雨季的时候,拉起水闸泄洪,浩浩荡荡的新河水汇入长江。旱季的时候,放下水闸,水闸那边的人们,在新河里淘米洗衣;水闸这边呢,河床彻底裸露,都是黄色的大石头。放学的时候,偶尔我们从江埂上走下来,穿过干涸的河床,也是可以走回家的。大石头上有很多螺丝,如果不是发现它们吸在石头上的样子,我都不知道它们是动物。有的小伙伴会把它们从石头上掰下来,带几个回家养着玩。
虽然小龙口是南来北往的车辆和行人的必经之地,但很少会有人群聚集在这里。显然此刻,事故已发生多时,一部分人群已散去。可依然不断的有赶往现场的人,前来打听或询问。一个奇异的景象随即进入我的眼帘:从高高的闸口到低低的的河床,呈45度斜角挂着一辆车翻斗车。车的两个后轮卡在约三层楼高的闸口,而车的前轮落在闸底。从来不知道,一辆车可以被拉扯得这么长、这么长。像一个原本不高的人,使劲儿伸长了手臂,伸懒腰。
裸露的河床上,能看到几滩浓厚的血,很新鲜。几块大石头上,也有飞溅的血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腥味儿,它引来的不是苍蝇,是一只蝴蝶。它优雅的停歇在那一滩血污上,轻盈的煽动着淡粉的翅。
一个奶奶惊魂未定的对身边人说:“哎哟,一个小女儿哦,反应快!车子飞下去那一会,她松开扒着车门的手,出力跳到了草埂上。我都吓死咯!扔掉稻箩就过来扶她。她的手上都是血她都不知道,首先回头看河下,转头对不断围拢过来的人堆里喊:‘你们谁哎,行行好,快到我们厂里叫人来......’那个车子开得好快哦!就是飞下去的......”
我妈妈是“捡了一条命回来的”,那么,这个奶奶说的小女儿,是不是我妈妈呢?唉,我搜索着,人群里一个我熟悉的人都没有。真想知道我妈妈在哪儿,她此刻怎么样了。我的脑瓜里嗡嗡的,仿佛有很多蜜蜂。人忽的疲倦,腿都打软了。
从车祸现场回到家里,我看到了妈妈。她的手上裹着纱布,家里一拨一拨的来人,问这问那,她变得很忙很忙,嘴巴不停的跟各种来人打着招呼说着话。人们的神色都很凝重,也都跟我一样,渴望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从妈妈的描述里,我得知了这场车祸的前因后果。
中午,给我换了干净裤子,又侍候全家人吃完了饭,小憩片刻,妈妈就上班去了。
妈妈在江边上煤,就是一铁锹一铁锹的把水路运来的煤燃料,搬到车斗里,装满车,由司机运到厂烧成车间里。从车库发车,到江边堆放煤炭的地点,车程连头带尾不过15分钟。
翻斗车的司机姓戴,翻斗车的机械维修师傅姓李。小李把小戴挤出驾驶座,说让老子开一次。小戴说别瞎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李说你给不给我开?给不给我开?!不给我开,老子下回不帮你修车子。说着硬生生把小戴挤出驾驶室。不得已,小戴下车绕过车头,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当天下午上煤的还有几个男职工,他们历来都是蹲在车头后背的斗子里的。小徐是个20岁的年轻人,最后一个爬上车斗子,手里还拿着一个网,说下了班就去捞河虾,搞点好的吃吃,加个餐。车斗上还有两个男职工,一个姓夏,一个姓陈。
妈妈是那一趟车里,唯一一个上煤女工。她觉得车斗里都是黑煤灰,比较容易弄脏衣服和鞋子,常扶着已关闭的副驾驶门,就站在车门跟前的搭脚上。有时候上学放学,我都能看到厂里的工人,就这么扶着车门,站在车门的搭脚上,个个都像虎胆英雄似的,看着都令人害怕。可妈妈她习惯这么跟车去江边上班了。
妈妈说,那天她后背心老是莫名其妙的冒汗,人心里别提有多烦躁。她感觉车子一直都在飞,自己都是飘在空气中的。果然,过了小龙口,车子没有对着马路,而是猛一打弯,往水闸下面冲。车在飞下去的那一霎,妈妈闭着眼睛,拼死一跃,落到了草埂上。紧接着,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草埂上的沙石钻进妈妈手掌心,手立刻出血了。妈妈说当时已经不知道疼,只赶快回头,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还跟自己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人,全摔下去了。车斗里的三个小伙子,全部被强大的惯性,抛出车斗,越过车头,重重的落在了河床底下的大石头上。小夏和小徐,当场死亡;小陈幸运,落在了死者的身上,全身多处骨折,严重脑震荡;副驾驶上的小戴司机,头脸撞碎了挡风玻璃,密密麻麻的缝了173针;伪司机小李全身断了6根肋骨,人压在了方向盘上。由于人体压迫,车喇叭发出持续不断的悲鸣,划破午间的空气,不绝于耳,引来十里八乡的人。
现场让妈妈涕泗滂沱,顾不得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跪在草地上,声音颤抖的对惊恐的人群说:你们谁,行行好,快到我们厂里喊人啊!快去喊人啊!快救命啊!
厂里已经报了案,公安局的人也来了,妈妈成了最重要的证人,马上要被询问。这时,家里来了一个奶奶,哭着对妈妈说:闺女,你是知道的,我儿子小戴是被他挤出驾驶座的,是他非要驾驶这辆车,才导致出事的。你可要说公道话啊,大妈我求你了!
奶奶刚走,又来了一个泪如雨下的年轻媳妇儿。她背上背了一个奶娃娃,手里牵着一个小娃娃,一进门,就“扑通”一下给妈妈跪下了。说姐,两个孩子需要爸爸,帮帮我们!小李要是去坐牢,我们娘儿仨可怎么办那!呜呜呜......
妈妈赶紧快走几步,伸手扶起她。那一刻,真是难死妈妈了。
终于,公安局的人把妈妈叫到保卫科了解情况去了。再回来的时,爸爸问她怎么说的。妈妈叹了一口气,说还能怎么说呢!实话实说,最安心。
养好肋骨,机械维修师傅小李真的去坐牢了。小戴也没逃掉,拆了线先于小李去了监牢。只不过一个判得重一些,一个判得轻一些。小陈全身多处骨折加脑震荡,一年后才来上班。妈妈满是碎沙石的手,经过消毒水反复清创,日日换药,也很快就好了。
很多年过去后,每当想起这场车祸,妈妈还心有余悸。她非常可怜那个两个死去的小伙子,他们太年轻了。如果当年能有“安全生产,警钟长鸣”这个意识,也许他们不会大好年华戛然而止,让人扼腕痛惜。假如这场车祸可以避免,当年的俊小伙,也是儿孙满堂的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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