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楼梯

作者: whest | 来源:发表于2016-02-18 11:45 被阅读0次

    早上过来上班,在大厅里等电梯的高峰期大概是8点40持续到10点,若在这个时段内抵达,我一般都会贴着人群,不停的说对不起借过一下,拨出一条缝隙来,穿过这缝隙,很艰难的抵达楼梯口。又很艰难的对堵在门边的人说对不起借过一下,拉开那扇门,如释重负的开始爬楼梯。

    从1层到7层,简直如履平地,我总是以一个运动健将的身份悄悄自居,自律,不允许自己潜意识中有累的暗示,会呼吸如常,抬起左脚的瞬息已经号令了右脚,用一种无缝衔接的节奏,中途超越老太太一般拎着小包每爬一层就娇喘吁吁稍作停歇,好像在完成香山的攀爬这样一项巨大挑战的女同事,还有身体肥胖生性迟缓,以一种蜗牛一般的匀速运动,贯穿整个20层楼道的年轻男人。

    我对他们实际是怀着一种尊敬的态度的,因为一层的电梯口,还站着很多死活不愿意爬楼梯,宁可人手一只大屏幕手机,刷微博看小说,排队等到第二波第三波,等到天荒地老也不在乎的人。在很多公司的行政制度,还有类似驾校的如麻规章中,都有说,如果职员or学员,是乘坐班车迟到,便不算迟到。不知道有没有一条更人性化的——如果在楼下大厅等电梯迟到,便可以免缴罚款。不过好像已跳过这一进化阶段,大部分公司直接人性化到,无需打卡,迟到早退,全凭自觉。

    女同事们便有足够的理由和资本矫情到,听到同伴提议爬楼梯,便一律皱起峨眉撅起樱桃小嘴,佯嗔道,我才不要爬楼梯呢!一副和热爱无谓体力活,喜欢下层人民的低端运动的平民划清界线的不解、惊讶、嫌恶神情。当然,姐不是封建社会裹小脚的女娇娥,也是十足现代化的职业女性,运动应该是和生活分开的,彻底独立,贴着标签,有光鲜包装的精神享受品,最好是舶来品。譬如网球,穿着短裙运动鞋,带着NIKE的帽子,手握一只皎白的王子拍,造型是可以随时拍写真的,至于球技,it's not the point,或者说who cares?

    记得一个老电影里有过这样一个情节,19世纪在法国某庄园里,一对高贵美丽的年轻姐妹,在自家后花园的网球场里“运动”。开始打得十二分的优雅,你一拍,我一拍,你击球的时候转出一个360度的华丽舞姿,我击球的时候一只腿后翘起来,像美丽的天鹅一样引颈自恋。这种和平球大概持续了几十拍,表演性质的“拉锯战”不知道从那一拍开始,悄然点燃了战火。姐妹俩突然较起劲来,一拍一拍的加大力量击球,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凶狠和狰狞,运动在这个时候像一个魔鬼,掌控了全局,观众的心也被控制了,眼睛盯着画面,想看看最后到底谁占据上风,取得胜利。

    不过结局是一个恐怖式的悲剧,妹妹大力回击的球意外击中了姐姐的额头,几乎将她击晕,她仰头倒了过去,这个时候魔鬼的连环阴谋展开了,她头上偏生戴着一个尖利的发髻,脱落了,一瞬间落在地上,插入倒下来的头部,直接从后脑勺横穿到前额——冒出一个红点来,涌出一颗血珠,像点了一颗美人痣。

    可能贵族们崇尚运动的优雅胜过竞技,向来是有道理的。

    除了网球,女同事崇尚的运动还有在跑步机上跑步,跟公司出资定期请来的帅哥教练学肚皮舞,还有有一阵子一窝蜂的跑去打台球。跑步是一定不能在户外进行的,哪怕是环境相当幽静的高校操场,那是少女时期才会有勇气坚定不移的当成一个计划去完成的。她们那时单纯、坚强,相信自己能独立实现理想,像一朵花独自盛开,然后独自完成繁殖后代的爱。至于中间有没有蜜蜂传播花粉,分不分雌蕊和雄蕊,都藉由梦境里面的一条帷幕,在最接近被现实惊醒时,恰到好处的降下来。

    学肚皮舞的热情,是女性独有的,像一种传染性极强的躁郁症,每个平时特别安静、特别内向、特别淑女、特别贵妇的年轻女白领,结婚的,没结婚的,此时特别能结成同盟。她们一个游说一个的,结伴去学肚皮舞,办公室里涤荡着一股浪漫的热情。又一个中午,她们扎堆围在电脑前叽叽喳喳,兴奋不已,原来是集体采购跳肚皮舞要用的腰带。那是少数民族才不嫌重负,环佩叮当的复杂饰物,令每一个身材各异的女人就算不会跳任何舞步,只要一戴上它,就立即着了魔的停不住摆动覆盖着一圈圈嫩肉,有的还结着一道割掉阑尾和盲肠留下的疤的小腹。

    又一个中午,叮叮当当的,有人抱回一大堆金碧辉煌的肚皮舞腰带,一群女同事围上去,兴奋的领回属于自己的那一条,憧憬着第一次佩戴,正儿八经理直气壮的露出肚皮,在帅哥教练的面前散发出浓稠的女性荷尔蒙。

    每个打台球的女白领,可能不知道乔丹和梅西,也不知道林丹和费德勒,但是一定心里住着一个美女——潘晓婷。职业台球美女,天生就具备所有职业女性为外界艳羡的种种光芒,高贵、冷艳、专注,还有各种曼妙身姿定格击球的一瞬间,眼神犀利得可以击穿任何异性的心房。更重要的是,在业余台球界,女人打得好,是可以和男人一较高低的,这似乎是一个对体力、速度、力量等众多其它项目倚重的身体因素,不屑一顾的平等运动,令女人在努力之后,尤其有资本藐视和俘虏竞技场上的男人。

    回到爬楼梯上,和网球、台球、跳舞比起来,这显得是多么的拙劣和乡土,穿着高跟鞋爬442级台阶,小腿的柔软线条在短期内训练得凹凸有致,挺直的脊背,可能在坚持42级台阶后,就会左歪右斜,最美的东西永远不是最舒适的。

    就连我在一口气爬过7层后,也开始呼吸不甚顺畅,死不承认,身体内有两个小人在PK,一个说你累了,不行了,退步了,一个说没有!只是气息没调节好,爬楼这种小case怎么会有体力问题。挣扎着登到第10层,因为想着离目的地15层不远了,大概只有三层了——在这栋楼里,13和14层是不存在的,3和4也一样,电梯里的数字灯永远是从2直接跳到5,从12直接跳到15。所以下楼乘电梯时,如果碰到5楼门开了,全电梯的人都会上下打量一下进来的人,若是个身体纤弱或臃肿的妇女,看一眼也就罢了,前者可能是病态的,后者可能怀着宝宝。如果是个大腹便便有秃头倾向的男人,在“漫长”等待电梯门开合的过程中,这些打量的人群,就会不由自主的轻哼一声,像是自顾自的叹气,潜台词便是:连三层你都不爬,活该你肥。

    爬到10层开始有新的困扰,再往上走,就有浓烈的烟味,像几个世纪不曾消散,新的旧的,刚呼出的,和十天前呼出的已经腐烂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一种如果你不知道是抽烟留下的,便一定会疑心是毒气的味道,盘亘在楼梯间,既不向上扩散也不向下流通,像一团堵在嗓子眼的浓痰,有令人窒息的危险。

    11层总有几个男女在抽烟,早晨9点左右,不知道是刚来上班,必须先由尼古丁刺激打开神经的阀门,还是已经埋头苦干了一小时,需要点燃一根烟来派遣一下青年的虚无和郁闷。他们倚在墙壁、门把和楼梯扶手上,三两个人就把狭窄的过道堵住了。走过去的人必须小心翼翼的继续说,对不起借过一下,屏住呼吸,两步跨过去,然后一连爬了13级台阶,离开这团云烟,才敢放肆的呼吸一口。

    但是经过11层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痛苦,每次还有些小期待,那一层可能是某个设计公司租用,几个男女年轻又美丽的面孔上,朦胧透出一丝仿佛是气质的东西,从容淡定,甚至有些高深莫测。我总是逃也似的爬到上一层的转角处,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有一段时间看灵修方面的书,爬楼梯时也配合着训练书里面教的健康呼吸法:呼气时小腹收紧,吸气时撑到最大,想象着新鲜的空气充满了你的胸腔和腹腔。但是始终很别扭,好像和正常情况下的呼吸节奏恰好相反,但是在练习中,注意力有效的得到转移,15层总是不知不觉就到了。那段时间还看了《西藏生死书》,也学着修炼藏密的颇瓦法,虔诚的观想着,吸气时将你爱的所有人,包括芸芸众生的痛苦都吸了进来,呼气时呼出对所有人的祝福和关爱——简直就是佛一样的心境,却是一具凡人的尸身,在挣扎着进行光合作用一样伟大又困难的善举。

    爬楼梯从来不会有身体反应,这种笃信一直维持到后来去西安爬小雁塔,和同事打赌,能在10分钟内爬上下一个来回。在狭窄又陡峭的木质楼梯上,三步并作两步的狂奔上去,花了不到三分钟。下来时,为了拍照和等待前面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跨每一步台阶,耽误了些时间,但是总共还是花了不到8分钟,漂亮的胜局。只是,在大家若无其事的将要忘记这个赌局时,我突然发觉我的双腿酸痛无比,抖个不停,差点瘫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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