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味

        现在老有人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我想，应该不能一概而论。现在文化的多元，人的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同时，技术消弭了一切距离感，信息的便利拉近了亲人间的沟通。过去以走亲访友、休憩娱乐、饫甘餍肥为主的年味就慢慢地淡化了。

        孩提记忆中的年味就是跟一大堆亲人回来联系在一起的。奶奶有五个儿子，除了父亲与三叔外，其余三个儿子知青下乡到漳平、平和，他们偶有回来也是在旧历的新年。从腊月农历24日，奶奶恭送众神明上天庭后，就开始念叨着叔叔他们了。好不容易挨到除夕前几天，叔叔们就陆续回来了，我们的大年就算正式开始了。

      首当其冲的任务当然是准备祭拜的东 西。五叔是最手巧的，我们家拜“天公”的“金山”都是他制作的。在我们小孩子的眼中，真是太神奇了，几根细竹条，几张金铂纸就能搭起一座“金山”而且是那么玲珑有致，后来亲戚慕名而求，叔叔也代劳了。五叔也是烹饪能手，他一回来，我们家厨房的锅碗瓢盆就热闹起来了，开始准备过年的食品了。其中一大项当然是炸各样东西，五香卷，带鱼，海蜊，海虾，满满一大筐。五婶打下手，我们小孩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偶有口福吃到一、两块，这还是五婶背着给我们的。奶奶说了，那是要先孝敬神明的，其实我们也知道，那些东西是要招待客人的。伯母带来平和制作年糕的模具，做了很多年糕，有多种形状，梅花，桃花，四方形，棱形，五角星，圆形。光看着它们出炉，一个个活沷可爱地列队站着，也是心旷神怡的。四叔的行楷写得不错，写春联就非他莫属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买来红纸，细心地裁剪成春联的版型，拿出事先写好的简洁精巧的文字，用他漂亮的行楷挥毫书写。春联写好了，我们就簇拥着四叔开始贴春联了，红色的对联贴在大门上，顿时蓬荜生辉，喜气妍开。贴上春联也就意味着春节正式拉开序幕，我们小孩子最期盼的年夜饭就扑面而来了。

      中国有形形色色的“饭局”，但天字一号重要的当属除夕之夜的“年夜饭”。在那物质馈乏的年代，除夕大餐是由各房份凑成的，妯娌们事先商量好各自的菜肴，精心烹调，在除夕之夜五彩缤纷地凑在一起。这当中不乏东山的海味，也有平和、漳平的山珍，而血蚶与鱼是一定要有的。鱼寓示年年有“余”嘛。当然大圆桌中间的火锅是必不可少的，当年的火锅可不是现在的电火锅，而是铜火锅，我们也叫“暖炉”。构造与现在普通的火锅差不多，只是中间有一个高于锅身的圆柱状的炉膛，在火锅内加好水各种食材，盖上火锅盖，先用点燃的一根木炭做引子加到炉膛内，再用长炭夹加炭至与锅沿齐平的位置，当木炭在炉膛里养红了，火锅也就开了，各种肥胖的丸子在火锅里闹腾，中间是呼之欲出的红彤彤火苗，在寒冷的冬夜，从各地聚拢而来的一大家子人围炉而坐，共吃团圆饭，这该是多么舒心的一件事。年夜饭一般要兜兜转转至晚上8、9点结束，然后妯娌们忙着将剩下的食物再回炉一遍，按习俗，除夕大餐可不能搞光盘行动，是要剩下食物在第二年也就是初一中午享用的，这叫年年有“剩（春）”，初一早上全家是要吃斋的。除夕夜吃完的血蚶壳要用力地掷向大厅的各个角落，发出的响声越大越好，并且除夕夜不能扫起来，因为这是铜板钱掉地上的声音，当然钱越多越好。

      吃完团圆饭，另一场仪式“守岁”就快乐地开幕了。叔叔们与父亲开始天南地北闲聊，将一年的趣事埔陈开来。我们小孩子强撑着跟着熬夜，其实就是喜欢一家子围在一起的热闹，顺便等着“压岁钱”。还可以时不时地拿起桌上的零食吃，这个时候大人是不会斥喝你留着给客人吃并将你手中的零食拍掉的。苏轼《守岁》诗：“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形象地描绘了这种儿童的心态。虽说要强不睡，但我们还是禁不住东倒西歪在客厅各个角落。直到被“开正”的爆竹声激醒，才抖起精神纷纷冲出门外，看着迷雾般的硝烟笼罩着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发出朦胧的红晕，真有点天上人间的仙气。再携了一身的硝烟味和凛冽冬寒闹腾腾地回到屋里，大人们已端出了一碗碗煮有红枣和花生的甜汤。然后就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分发“压岁钱”了。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分发“压岁钱”是一个很隆重的仪式，可不象现在这样随意。岁与祟谐音，所以长辈们相信“压岁钱”可以压住邪祟，是长辈送给孩子的护身符。喝完甜汤，领走“压岁钱”，小孩子们就赶着梦周公去了，明天还有节目等着呢。

      初一早上，一听到屋外有喧哗的声音，即使睡意阑珊我们还是生怕被落下就赶紧起床了，换上的新年的衣服，等着人来客往的热闹。在家乡初一拜年是春节期间拜年的最高礼节。一拔一拔客人给奶奶拜年，顺便也将春节各家请年酒的日期定下。叔叔婶婶们在一旁敬茶奉礼。初二开始亲戚们就开始一家家地请年酒了。初二是妗婆家的，初四是姑婆家的，接下来是婶婆家、姨婆家的。这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当年的我七、八岁，恰好是当小脚奶奶拐杖的最佳年龄。我跟着她到各处亲戚家吃喝玩乐，奶奶高兴了有时直呆到众人散了撑灯时候才回家，也有兴尽一时吃了午饭就回来的。关健我还能拿到许多红包，虽然每个红包最多只有1毛钱，但足于让我兴奋好久了。

        在亲友往来络绎不绝中，在烟花爆竹毕驳声中，一眨眼春节就过去了。亲人们也陆续离家了。小小年纪的我也有了惆怅的失落，然后在怅然中痴痴地等待来年的春节。             

        现在，人近中年倒是不怎么盼着春节了。但家乡春节期间的每一次传统拜神祭祖会依循婆婆传下的规矩，一丝不苟执行，祈年祭祀，敬天法祖，迎禧接福。虽然很累也偶有怨言但也乐此不疲。应该说，各种拜神祭祖深含着人们对未来生活的希翼，证明人们深爱着这个喧嚣热闹的尘世。但如果过分地注重繁文缛节，神灵庞杂，民俗繁多，各种祭拜成年不断，并且从头到尾都是规矩，也让人感觉在一派喜气洋洋中也象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人禁锢着。僵硬地坚持古法炮制，说好听点叫坚持传统，说难听点就是固步自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化，老辈人的传统和他们恪守传统的心态勿庸置疑肯定跟现在的年轻一代有观念上的冲突。我们这一代对老一辈的传统还有所尊重，认同这在他们的精神里已经根深蒂固。但对于更年轻一代，如果靠繁文缛节，通过一些繁琐的仪式就想顽强地留住传统，恐怕会敬而远之。所以，对于年轻的一代如何在恪守、传承传统与现实生活之间找到一个契合点，也是要关注的一个社会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