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一生一世”他说。
有一个滥俗的故事,富家公子爱上风尘女子,遭家族鄙视,为了使富家公子回家继承家产,女子假意对他冷淡,等公子回头时,她已经患病去世。就这样一个故事,被小仲马写成了千古传奇,这便是《茶花女》。似乎爱情故事的传统,大多要经历山重水隔、恶人阻挡,其后要么修成正果,要么天人两隔,但总会给人留下一丝念想,讴歌爱情伟大。在青少年时代,大家相信情比金坚,幻想着爱情的美妙。
对多数人来说,生活总是平凡的,许多时候我们不能按自己的意图行事,陪我们走过一生的,或许并不是中意的那个人,甚至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喜欢谁。《飘》的女主斯嘉丽,一直喜欢高冷的邻村阔少艾希礼,艾希礼成婚,斯嘉丽一气之下嫁给查尔斯,南北战争中,查尔斯战死,几经周转,为了维持生计,斯嘉丽又经历两次婚姻,直到最后,她才发现,自己爱的是不是艾希礼而是与自己纠缠半生的瑞德船长,当她悟出这个道理时,身心俱疲的瑞德船长终于离她而去。
少年心气,有一股拗劲儿,喜欢一定要在一起,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渐渐年长,发现两个人在一起要建立在不少社会规则之上,地域相近、门当户对,多少感情被规则销蚀殆尽。许多事,最难对抗的是时间。岁月沧桑,时光如流,许多记忆会锈蚀,许多真相会浮出水面,年齿徒增,精力韧劲会渐渐被消磨,美丽的倩影也终会沦为干瘪的皮囊。我们习惯性的认为,执手一生是爱情,殊不知我们太容易混淆爱情。
《霍乱时期的爱情》中,马尔克斯讲了这样一个爱情故事:
男主私生子阿里萨是一个电报员,而女主费尔明娜是商人的女儿。阿里萨路过费尔明娜窗前时,发现自己深深爱上她,从此阿里萨每天在女主窗前的银杏树下读书,吸引对方。女主发觉后,在姑妈的帮助下,两人通过写信的方式交流。费尔明娜的父亲希望女儿接受贵族教育,嫁给上流人物。东窗事发后,两人的命运发生改变。费尔明娜被父亲强行带走,进行为期两年的旅行,成熟的她渐渐忘记阿里萨。旅行归来后,费尔明娜嫁给医生世家的乌尔比诺,进入上流社会,从此与阿里萨少有交集。阿里萨在叔叔帮助下着手航船事业,一生未娶,却与622位女性保持情人关系,不乏少妇、人妻、萝莉。半个世纪后,乌尔比诺医生在八十三岁那年意外去世,阿里萨再次出现在费尔明娜生命中,此时,费尔明娜已经是儿孙成群,丝毫不知阿里萨和他那25大本日记本里的女人,两年后,二人登上挂有霍乱旗帜的船,决定再也不上岸。阿里萨告诉费尔明娜,“我为你保留了童贞”。
这看似是马尔克斯的玩笑,解构了伟大的爱情。我们本以为,忠贞是爱情的朋友,陪伴能够考验爱情。也许只有在南美这种没有文明枷锁的地方,才能开出这样的玩笑——不,爱情不是价值,不是品德,不是现世安稳,也不是共赴颠沛,它只是爱情本身。阿里萨告诉我们,我喜欢你,无关乎价值、无关乎道德,无关乎年龄,无关乎身份、无关乎时间,伟大也好,阴暗也罢,甜蜜痛苦,歇斯底里,一切的一切,过去之后再相见,我们依然能在一起,保持着原本的样子,这是爱情。
人们自我合理化的程度很高,太容易将其他东西与爱情等同起来。对于费尔明娜而言,许多年后她才明白:乌尔比诺医生的追求从来不是用爱的语言表达的,向她提出的竟然仅限于世俗的好处——安全感、和谐和幸福,这些东西一旦相加,或许看似爱情,也几乎等于爱情,但它们终究不是爱情。世俗的规则也为爱情设置条条框框,我们容易陷入愧疚与自责,很难重新站起来。对于阿里萨而言,决心为费尔明娜保持童贞,在船上被陌生女生夺走“童贞”后,一发不可收拾,过起了扭曲病态的日子,年老时,他没有被价值打败,真正的爱情重新唤醒了他,自然即使他真的保持了童贞,八十多岁的费尔明娜也不会相信。可是,阿里萨爱的感觉真的没变。事实上,他一直都表现得像费尔明娜事实上的丈夫——肉体上不忠,心灵上却死心塌地,不停地努力摆脱自己所受的奴役,却又从不让自己的背叛给她带去痛苦。
我们习惯于社会规则的合理安排,而忘记喜爱本身。我们的爱是外在强加的,并经过自我合理化,并不断巩固。对方能给我带来名誉、安全、和谐、财富,可以陪我们玩乐,长辈们都同意,前途无限,慢慢地,这些东西替代了爱。结合后,我们不断自我合理化,牵手一生,辅之规则保障,年老回首一生的时候,看看一路来的风风雨雨以及同舟共济的对方,哦,这就是爱情。马尔克斯在角落里,嘿嘿一笑,借阿里萨一个情妇之口说出至理名言: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
社会一产生,爱便远了,因而爱情也成为了永恒的议题。所幸的是,爱情终究是神奇的,可以超越价值、肉体、规则、空间,甚至可以超越时间。
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一生一世”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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