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蓝
“你喜欢那种颜色?”周岩问我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看我,而是盯着远处的某一片天地说着话。
我说蓝色,因为那种纯净的感觉只有大海里有。我喜欢大海,所以也就跟着喜欢了蓝色。
周岩听到后,头立刻转向了我,眼睛亮亮的,像反着光的海水,干净透明。他说:“暖暖,高考结束后我带你去看海吧!”
“为什么?”我有些跟不上周岩的思维。
“因为我喜欢深海蓝!”周岩很认真地回答我。
“为什么?”这一次我是想问他喜欢的原因。只不过他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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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周岩是同学也是邻居,我爸和他爸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因此我们俩家很早就相识,后来我爸他们单位变动的缘故,两家就住到了一起。大人们亲近的,小孩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从小我跟着周岩混,因为他比我大十个月,他生在年初我生在年尾,一头一尾凑够了一年,很完整。
周岩的性格和周叔叔的性格有些像,是个慢性子,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习还是玩耍它永远是行动最慢的一个。周阿姨则是个急性子,每次看着周岩那吊车尾的成绩,就着急上火:“出生的时候那么急,年还没过完你就出来了,比暖暖早了那么多。怎么学习的时候就比人家慢了,比暖暖差那么多?”
每次周阿姨骂,周岩低着头一声不吭,等周阿姨骂累了,周岩才抬头看向旁边的我说:“是她不守规矩,她超速了。”
不用想也知道,周岩的这句话换来的是周阿姨更多的责骂。
不过周岩也没说错,我确实不太守规矩,本来按着我的年龄应该比周岩晚一年入学的,可我偏偏不想跟周岩有差距,于是在我入学那年拼了命地学习,虽然当时在幼儿园小班,但因为我异常懂事听话,然后学校就破格允许我以乖巧可爱、聪明伶俐的形象跳了一级,再然后稳妥妥地赶上了周岩,成为了他的同班同学。
正当我臭美地炫耀自己又能跟着周岩混的时候,周岩很生气地拒绝了我的亲近,仅仅就是因为我本应该是他小一级的妹子,结果却成了他同一班的朋友。从那以后他逢人就说我宋暖不守规矩,超车了!
“哼,就超了,怎么着吧!”我的性格也像我爸,倔强不服输。周岩越远离我,我越爱黏着他,他拼了命地躲我,我拼了命地找他。
“宋暖,你是跟屁虫吗,干嘛总是跟着我?”急了周岩冲我吼道。
“不是,我只是爱跟着你,除非你是屁。”我舔着手里的棒棒糖,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生气。
“……”周岩无话,转身快步离去,我依旧乐乐呵呵地跟着他。
现在想来,从小到大周岩似乎除了比我早出生那么几个月之外,其他方面从来没有赢过我。去他家蹭饭,他吃的慢,好吃的会被我抢掉;看动画片,他说得慢,电视里总会播放我爱看的,因为遥控器在我手里;班里做值日,他打扫得慢,我总要等他很久才能和他一起回家……怪不得周岩总说我超车了。可是明明我是为了追赶他。我一个女生追他一个男生,他不高兴个毛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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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入初中后,我和周岩的关系由同学变成了校友。对此我难过了很久,与我相反他却表现得十分开心,这一次逢人便说:“我终于摆脱了宋暖。”
“好像不在一个班我就不能跟着你似的。”对于他幼稚的想法我不屑一顾。
第一次月考的时候,我超常发挥考取了年纪第一名,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开心地问我,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都没想便回答:“和周岩一个班。”
我不知道我当时说错了什么,吓得我们班主任立刻捂住了我的嘴巴,然后代我回答说:“原来宋暖只要一个笔记本。没问题,老师会送你一个特别漂亮的,你要继续好好学习哦。”
“哦。”看着班主任急得挤眉弄眼的,像极了周阿姨,我勉强地点头配合她。大不了下次把周岩要过来,我安慰自己说。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一次次努力,只为了和周岩一个班。可是尽管我超了那么多次车,依旧没把周岩要过来,倒是笔记本攒了一大摞。
初三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重点高中努力,我却因为不能和周岩同班想要放弃。班主任看出了我的懈怠,不得不使出杀手锏说服我:“这一次全省模考,只要你保证能考进全省前十,咱们市前三,我就把周岩给你要过来。”
“好。”我爽快同意,因为在我看来除了能一直跟着周岩混下去外,其他都不是难事。
到成绩放榜的那天,我毫无意外地考了全市第一、全省前五,班主任乐得合不拢嘴,直夸我聪明。这一次没等她开口,我先问了:“周岩什么时候过来?”
“……你这孩子,还真是执拗。”班主任瞪了我一眼说道,“下学期年级组会按照成绩排名,将前五十重新划到一个班,所以只要周岩的成绩在前五十里,你俩就一个班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问周岩:“你考了多少名?”
周岩说:“反正没你高,学霸。”
“多少名?”我不死心地再一次问。
“七十。”周岩看了我一眼,甩出两个字。
“那你怎么和我一个班啊?”我有些难过。
“为什么要和你一个班,老是被你缠着,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烦。宋暖,你都长这么大了,学习也比我厉害,干嘛还要跟着我?”第一次见周岩说话这么快,一次性说完都不带停的。
“我只是习惯了跟着你混已。”嗯,从小到大的习惯,仅此而已。
周岩大概觉得自己说得过了,路上再没像往常那样说着他要远离我的话,而我也沉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不再嬉皮笑脸。
那天之后,我和周岩开始了各自的路线,我不再跟着他,开始习惯一个人。尽管直到中考前我都没能如愿和周岩一个班,但我还是在努力努力地学习。当班主任最后一次问我想要什么奖励时,我回答: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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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学校的距离是我认识周岩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他相距这么远,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就像我们俩的生日,一个年初一个年尾,加在一起还是完整的。可是周岩不需要这样的完整。
高一军训的时候,我整整半个月没回家,这意味着我整整半个月没有见到周岩。当我兴冲冲地跑回去,连自己家都没来得及回,直奔周岩家的时候,迎接我的是一句:周岩出去玩儿还没回来。
短短3天的假期里,除了偶尔能逮着他问声好之外,我们再没有更多接触。一年里,打头的人不见了,收尾的人突然不知该怎么走了。
也许就同那首歌唱得一样,“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所以我习惯了跟随,忘了自己是谁;后来的后来,我们都已长大,要学着自己开始。
渐渐地,我学会了独自成长,认识了新的朋友,开始了新的生活。再见周岩时,可以乖巧地问好之后,大步离开不再纠缠,就像周岩说得那样,我都这么大了,学习也比他厉害,所以不需要再跟着他了。
高二暑假那年,因为开学就是高三的缘故,我们学校延后放假,各科老师轮番忙着给我们补课,希望我们能多学一点。紧张的学习进度加上燥热的天气,很容易让人厌烦。偏偏是在这样厌烦的时候,周岩突然出现了,带着一抹夏日独有的凉爽气息出现在了我面前,让我压抑的补课时光多了抹绿色。
“给,我妈说降火的。”他将一杯蜂蜜柚子茶递到了我手里,干脆地说着。
“哦,谢谢。你怎么会来?”我接过茶问他。
“没事来看看你啊,毕竟很久没见了。”
“哦。”
“哦?你现在变慢性子了?说得慢还话少,真不像你啊宋暖,小时候那伶牙俐齿的模样哪儿去了。”周岩戏谑道。
“你不也变得能说会道了么。”我咬着吸管含糊地反驳道。
“呵呵~果然是长大了。”周岩突然感慨道。
我点头附和:“不长大可能会一直跟着你,不烦死你才怪!”
“暖暖,其实……”周岩纠结地说道,“算了,没什么。”
“哦。”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他不说我也不会缠着问,毕竟已经各自长大,我们都已不是从前。但是那一声暖暖,还是让我有些恍惚,自从赶上他,和他成为同班同学后,他就再没这样叫过我,包括来这之前,他都是连名带姓的唤我。所以周岩,这是表示你不讨厌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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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周岩突然问我:“你喜欢那种颜色?”
说话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看我,而是盯着远处的某一片天地。
我说蓝色,因为那种纯净的感觉只有大海里有。我喜欢大海,所以也就跟着喜欢了蓝色。
周岩听到后,头立刻转向了我,眼睛亮亮的,像反着光的海水,干净透明。他说:“暖暖,高考结束后我带你去看海吧!”
“为什么?”我看得清他眼里的喜悦,却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
“因为我喜欢深海蓝!”周岩很认真地回答我。
“为什么?”这一次我是想问他喜欢的原因。
只不过他没回答,而是留了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的话,摆摆手离开了。
我以为我已经成熟到不用再跟着他,可是他的这一来又把我拽回了原地。初中时他说,宋暖很烦,于是我很听话地和他保持着距离,不再要求和他同班;高一时他说,宋暖我去玩了,于是我很懂事地离开,开始独自成长;高开结束后,他说,宋暖我带你去看海,于是我很开心地跟着他去了海边。
其实,我一直都在跟着他,以不同的自己配合着他的脚步。不是倔强不服输,而是我宋暖喜欢他周岩,喜欢了十年。开始是浅浅的喜欢,喜欢他温暖的性格,慢慢的性子;后来是深深的喜欢,喜欢他被我气到的样子,也喜欢他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是周岩不知道,他讨厌我的跟随,也不喜欢我的努力。
可我还是跟着周岩来看了大海,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在他身后,去看我喜欢的蓝色。未来的时间,我想要跟着另一个生在年初的人走,不被他厌烦,不被他讨厌,和他凑成一整年,拼出一座城,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谁的某某某。
看海回来后,周岩一家因为周叔叔工作的原因再一次搬家,从此我们再无交集。
大学四年,我们在不同的城市过着各自的生活。偶尔过节联系,也只是短短的一声问候,再无其他。那个喜欢深海蓝的少年也随之成了记忆中的一角,被我掩埋在心底。直到我后来毕业,再后来工作,再再后来恋爱,他都始终没出现过。
2345_image_file_copy_1.jpg深海蓝
后来的某个星期天,去同事家做客,同事的女儿正拿着各色铅笔在涂涂画画,我问她:“这个是什么颜色?”
“大海蓝。”小家伙答。
“那这个呢?”我又问。
“深海蓝!”
“在阿姨看来,都是一样的蓝色啊。有什么区别吗?”我逗她。
“不一样,深海蓝比大海蓝颜色更深,它是在它的心里……”小家伙急急地解释着。
我没注意小家伙后来说了什么,只记得那句:深海蓝在大海蓝的心里,前者比后者更深。然后突然就释怀了,也终于明白了那时的周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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