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天如绸,秋到头,山坡一夜起玉楼。棒棰川一带的秋天短得出奇,像大闺女借衣衫出嫁,花枝招展地闹了那么一阵儿,转眼又是冷煞煞的日子。沟趟子里的风,把粉红的水桃叶、金黄的桲椤叶子、绛红的色木叶子和灰绿的杨树叶子,全都扫荡到棒棰河里,于是,棒棰河水把五花山时节那些诱人眼目的颜色都漂走了,漂向遥远遥远的地方;山山岭岭,只剩下耐风寒的松针是青的翠的,散洒在暗淡的灰色里,多少调和一下沉滞的气氛。
天,倒是明镜也似的清澈,连一星儿云丝都没有,在变得柔弱的日光里,亮得像闪光的蓝绸缎,悬在高远的穹窿上;站在青松岗顶,一望几十里地没遮没挡,连下河口酿酒烧锅大烟囱冒的烟都看得清,空气洁净得一汪水儿似的。
到了晚上,气温便陡然下降,无风哑巴冷,非冬得穿棉。偶然出现个暖和天,经过这样一个阴冷的夜,早起再看,漫岗漫坡,白沙沙一片酷霜。树枝上的霜,像缀着珍珠的鞭子杆儿;松桡上的霜,白芙蓉似的好看;软枣子藤蔓上了霜,活像左扭右缠的银蟒白蛇,鳞片熠烟闪光;河边的弯柳条儿挂了霜,一头伸到流动迟缓的秋水里,像谁丢了一张玉弓,让人想到讲古里的沙场和厮杀沙场的军校将帅……而灌木和草地,包裹了一层厚霜,再也看不出枝干和草梢的参差起伏,倒像床蒙古族牧民擀的粗毡子,被漫不经心地摊在山坡上。
这时,在棒棰川镇子里往四外的山山岭岭、沟沟坎坎望去,真是银堆玉砌的一般,层层相迭,嵯峨回转,很是壮观。木把子们闹俚嘻说:“这是月里嫦娥见山里人太孤清,把广寒宫的后花园搬到棒棰川这儿了。”这才有“天如绸,秋到头,山坡一夜起玉楼”这套嗑儿;看那青松岗顶的老松树,歪斜的枝冠一挂霜,在朝阳中泛着五颜六色,还真像仙境里的东西。
突然,二声响鞭震响山谷,脆生生地四下传开来;山路边树枝上的白霜被鞭梢掠下,星儿眨眼似地飞扬着,又轻悠悠地坠向地面,垫在一串奔忙的马蹄下……
鲍廷发带着新招的人马回城啦!外加临时雇来的农民老乡的爬犁队。一下子,棒棰川镇上人喧马叫,好个热闹了几天。
严尚清正式上任,跟兰文涛一块儿开了个会,定了几桩大事情。头一桩,定下了今冬明春的木材采伐任务分配;第二桩,林业局正式招女工,女工也可以进山,干辅助工种,如做饭、烧水,等等。家属也可以随男人进山,在伐木场安家。第三桩,将要组织一伙子人力,按省里景少彬处长的指示,做出林业局的五年经营计划和长期的作业方案;这件事要在搞木材生产的同时,抓紧进行,以便使林业局的经营尽早步入正规。第四桩,确定了今冬明春干活儿的伐木场子——一处是新场子明月岭,要新搭工棚子新铺底儿,支把起来,着实不轻松。
兰文涛原说让“山里通”孙洪德去当场长,免得在局里应闲差,也算是人尽其才,不料孙洪德说自个儿腰腿不济了,上山有困难,二说老婆冬天犯了哮喘病,得照看,推了。闹得兰文涛脸上下不来。于永年呢,见到这种难差也是往后缩。兰文涛因孙洪德握着他和筱连珠风流韵事的把柄,不敢得罪,而前头有个孙洪德挡着,对于永年也就无可奈何。
而严尚清对兰文涛提出的这两个人选都不满意,通过木把子们推举,倒把在林业局长年包工打铁的铁笛王推举上来了。铁笛王就这么当了国家干部;没法子,群众选了,上级就得信任,铁笛王也得认干。还有一个老伐木场子,就是寒葱沟。这寒葱沟虽然已经做了两个冬春的木头,资源虚了些,但别的底垫好一点:爬犁道有老道辙,不用新开;作业点上还有那么几处马架子房,不用新盖。就是伐木的地方离住处远了些,而且要越伐越远,上下工和运木头,都不方便,自然影响工效;这么个场子,要挣出个好儿来,也不那么容易。
头行人选谁?木把子们这几天就暗下议论过,等到一选举,一呼声儿地把鲍廷发选上了,官名叫做场长。其实这场长官衔也不算大,和从前的山把头差不多,指点分派木把子们干活儿就是,鲍廷发和铁笛王两个人都是木头堆里滚出来的,有的是做木头的主意。随后,林业局便正式任命铁笛王王福同志和鲍廷发同志分别为明月岭伐木场和寒葱沟伐木场的场长。
鲍廷发当了选,心里不是高兴,而是发慌。他前些天赌气搭木帮的那股楞生劲全都不见了,饿着肚子去铁匠炉找铁笛王探底。人家铁笛王可不像他;铁笛王这人是叫干啥就干啥,你让他撂下铁锤子去绣花儿,他会立刻就四下里去寻五彩线儿,众人托付嘛,硬着头皮也得干,因此,他一得到任命,马上到明月岭去勘察地段去了。
鲍廷发扑了个空,半夜里去敲严尚清家的门,想求严尚清帮着把官儿给辞下来。人也真是怪,鲍廷发怎么会是这样呢?他偏偏就是这样,你有啥法儿?他这样,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他敲开严尚清家的门,严尚清不在家,严尚清的老妈一副叫人莫名其妙的脸色出现在他眼前:又亲热又紧张,像是小孩子做了父母不让做的事儿一般。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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