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起有点渴，正好熬茶已经盛好了，我便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这一口熬茶入嘴瞬间让我清醒了许多。不是因为醇香，是因为太咸了！Q小姐熬茶的时候一定又是因为记性不好重复放了好几遍盐。我在舌头缓过味儿来的空当看了一眼Q小姐。她哆嗦的手吃力地拿着碗，慢慢地端到嘴边时又洒出来几滴。瘦弱的身体无法控制全身的微微颤抖，让人看着难受。Q小姐好像是从M先生去世后开始这样的，变得健忘，身体也愈加的孱弱。明明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再做饭了，但是她每天早上都坚持起来熬茶。或许，她为M先生熬了一辈子的茶已经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就像她对M先生的思念，伴随着每一秒的呼吸，从日出到日落，从初春到暮冬。
Q小姐生长在草原上的一个小镇，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所以从一出生她就注定背负许多。帮家里干活，没有上过学，不认识什么字，但是她从来没抱怨过什么。等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凭借一双巧手到镇上的布社工作。而M先生是祖父辈从山西移居到内蒙的，家里有很多孩子。M先生小学毕业开始到煤矿厂打工。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领导发掘推荐到文工团做编辑。此时Q小姐和M先生还没有遇见，故事还没开始。但有些人注定会相遇，犹如两颗轨道恒定交叉的行星。
M先生是被单位外派出差时第一次路过Q小姐所在的小镇。他陪同事去布社的时候看到了Q小姐在工作。都说女人认真的样子最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M先生开始盘算如何让自己的父亲看见Q小姐。M先生的父亲是一个很霸道的老头，关于M先生的婚事这件事肯定会自行决定。M先生非常确定自己的眼光，也确定自己的父亲会看上Q小姐然后安排婚事。所以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让父亲和Q小姐有接触。上天不负有情人。M先生要陪父母去另一个小镇串亲戚，途中会路过Q小姐所在的小镇。那天M先生具体用了什么方法让他父亲看见Q小姐的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没过多久Q小姐就嫁给了M先生。自学成才的M先生结婚后被调到了省广播站，而Q小姐只是一个不识字的女人。可是他们之间的差异并没有成为代沟，相反他们非常和谐恩爱。
Q小姐是我见过最能干的人，没有之一。她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可以每个月挣一百多块钱。而M先生作为省广播站的主任，月工资不过三十几块钱。Q小姐用能力证明了自己并在M先生庞大的家族里赢得了尊重和喜爱。后来的事情年代久远，没人讲给我听。我仅仅知道当M先生和Q小姐的子女相继成家立业，M先生就每天“晚去早退”，早上和Q小姐逛早市，单位没事了就早早回家和Q小姐一起逛个街，走个亲戚，有的时候带着小孙子出去玩，又或者在开春的时候请个假和Q小姐一起坐飞机去外省的孙女家住一段时间。
人生之所以值得回味，不仅是因为有欢乐美好。还因为有悲伤忧愁。因为有悲伤忧愁，欢乐美好才会有意义，就像因为有离别，相聚的日子才会在岁月中愈加的明亮。
M先生在退休那一年被查出得了癌症晚期。这个结果子女们没有告诉M先生，也没有告诉Q小姐。子女带着M先生在北京治了四个月的病。消毒水的气味谁闻久了都会心慌。一天一天的Q小姐越来越心慌，她没想到高大的M先生就这样躺在了床上。Q小姐曾经在陪床的时候问M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我好久没给你熬茶了。”M先生攥着她的手说：“很快了，我的病过几天就好了。”聪明如M先生，他一定知道自己的状况，但他不可以告诉Q小姐，也就像他从来不对Q小姐讲自己有多难受一样。后来他们在M先生病情稳定一些后回了家，Q小姐很开心，但她没想到M先生在家住了一个星期后又住进了医院，也没想到他真的只能陪她到这里了。
M先生去世后很久我才见到Q小姐的，她这个人消瘦的不成样子，各种各样的疾病侵蚀着她。Q小姐不愿意讲太多的话，也不愿意下楼溜达买东西了。她偶尔会和我说几句话。那天我给她讲一个新闻，大致是说一个男的为了骗钱和一个女的结婚最后事情发展成了杀妻杀子的狗血结局。我在Q小姐感叹的时候问她：“M先生骗过你吗？”Q小姐沉默了一会说：“骗过。一次是结婚那天他骗我说他不待见他父亲给他找的他没见过面的的媳妇，想逗逗我看我紧张的样子；一次是他在北京住院的时候骗我说他的病很快会好。”我突然想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M先生和Q小姐；你们怎么认识的？M先生笑着说：她是被我骗到手的。原来这是真的。突然Q小姐又说：“他已经骗过我两次了，为什么不再骗我一次？骗我他还会从医院回来。”Q小姐微微颤抖着静默了。
现在的我们在爱情里像个疯子，歇斯底里地冲对方喊：“能不能不骗我！”而我们的爱情也变得异常现实，感情的基础是物质，没有物质来维持过不了几天就会散。即便有物质的保证，我们也是爱自己更多一点，任何事情都是以自己能获得多少为起点开始，以自己能保全多少为终点结束。在爱情开始之前我们听别人描绘了太多遍，所以我们都是抱着一颗向往纯真的心义无反顾地跳进爱情的花花世界，最终又在这个美好又黑暗的世界里被物质和欲望打败。然而我们都一样，仍旧相信爱情，享受相聚并忽略未来临的离别。我怀念那个爱情中不掺杂物质的年代。怀念是因为不可能再次拥有，那么就保持一颗敢爱敢恨善良的心，成为自己的英雄。
请你再喝一次我熬的茶，请你再骗我一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