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刀剑相向。
这一刻潮水翻涌,我在浪头徘徊,顽童不小心打翻的罐头凝固成一个赤色的球体,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晕开明明暗暗的金黄。远方仿佛乌暗的薄纱,轻轻一扯就露出狰狞的笑容。突然飞过几只灰色的小鸟,翅膀扑棱棱地拍打着花青色大理石,一根羽毛在空中飘动,落到江面上,漾起一圈颤抖的波纹,刺破一片混沌。饥饿肆无忌惮地在胃中唱着寄往黎明的歌,咸涩的液体渗出眼角,沿着面庞匍匐前行。
段景,我爱你。
眼前气象殊异,你已不再是你。瘦削的脸笼上无数层阴影,像素描画里的石膏像,上帝用他独一无二的笔触绘出了你,多么精致的作品。再看你,眼窝凹了一圈,更添三分阴戾,衬衫的纽扣掉了一颗,领口残留的油渍莫名让我反胃。我看着你,恶毒的想象,你的她不会帮你缝扣子吗,难道不会为你素手做羹汤吗?
段景,我爱你。
我看见天光乍破前的溶溶雪水,风吹过激起一寸寸光的涟漪,远山如黛,青云袅袅飘出岫谷,你眼尾的那丝悸动徐徐抵至云端。杜鹃沙哑的啼声掺了七粒血珠,染红了朵朵桃花。穿堂风扑面而来,饱含了青翠欲滴的湿气,与我的睫毛缱绻相拥,我看着你,我的少年。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刀剑相向。”
段景。段景。我轻声呢喃,执笔在铺展开的纸上写下你的名字,渗出的墨水像一尾尾郁悒的鱼儿,在海洋里争先恐后的游啊,游啊,宛如远去的质点,汇成蓝色的蓬松浪潮。我细想了想,认识你这么些年,你给了我什么呢,不过是一缕清风,二分月色,三寸欢喜,四两美酒,我用足了力气才换来你的七尺喜欢。昏暗的灯光下,烛火微弱,映着我枯槁的面容。我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太婆了,哪有什么资格谈情论爱?我轻轻念着戏文,黄粱一梦三十年,依旧是不懂爱来不懂情。
泪水在我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蜿蜒,像蚜虫在北方冬天皲裂的土地上横行霸道。冰冷黏腻的液体沾满了双手,我想见你。
想来能被你钟意的女子,大概是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吧。她掩面一笑,指缝间都泻出了碎银般的月光,春山微蹙,刚刚好皱在你的心上。她应该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我在心中描摹着她的模样,慢慢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像。或许是杏眼素唇的南方姑娘,襟口簪一朵蓝花,梳着柔软妥帖的刘海,披散着锦缎般的长发,或是挽一个髻,斜斜插只荆钗也美的不可方物。或许是风华绝代的上海女子,衣柜里单单月牙白的旗袍便数不过来,唇瓣是鲜艳的红,浓密的长发烫成打着转儿的卷发,一丝一缕,盘桓在你的心间。
彼时你爱的我,也有这样的好年华。要什么云鬓花颜金步摇,我自有我的春风十里。
沉沉暮色劈头盖脸的砸到我的脸上,黑吞噬了整片天。我站在被雨水打湿的窗前,楼下晾着的衣服在风雨中无力的摇摆,赤瓦罅隙间的灰尘温温柔柔地死去。我将橘子皮扔进铁盒里,预支明年的春酿成橙皮。酸甜的汁水攀附舌尖,橘丝挂住了牙齿,绿色的蒂堆满木桌。
时钟指向0:00。
雨声夹杂风的呼啸,仿佛要将玻璃劈成两半。
巨大的痛楚让我清醒过来,耳鸣与口渴一起袭击我。
“六楼那个老婆子自杀了!”
“快报警啊,赶紧送到医院看看还能不能抢救过来。”
“怪可怜的,孤苦伶仃一个人。”
遥隔一整个浓稠的冬季,我看见人潮中你孑然独立的背影,影影绰绰,并不那样真切。喧闹声充斥着逼仄的空气,我将在精神病院度过我的余生。
他们说,那个老婆子疯了。许是疯了吧。不然我怎么会听见你叫我的名字,我怎么会看见你和她相拥而眠耳鬓厮磨,我怎么会看见你带着比从前说爱我时更坚毅的眼神如此决绝的离开我?
一夜北风紧。
让我睡觉。我要长眠。
让我睡吧,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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