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中秋还有两天,二姐在群里问:“你们有谁中秋回家的?我没时间回去了。”
大姐回了句:“我不放假,中秋当天只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想回也回不得。”
说有三天的小长假,但实在不想去经历摩肩接踵拥挤和塞车的痛苦,我就模糊地发了一句:我还不确定。
直到傍晚时分,小弟才冒泡:“中秋我也没有时间回去了,我申请了国庆休息。”
“唉,难道今年中秋就家里两个老人自己过吗?”二姐在这句话后面带了两个悲伤的表情。
“年年不都是这样!”大姐也反驳了一句。
大家也许都默认了这种情况,就没有人说话了。
确实如此,自从我们外出读书工作后,似乎再没有时间回去过中秋了,每人每年总会有各种原因无法归去。虽说无法归去的理由合理,但我想父母一定是失望的,人在团圆之时,何尝不希望子女在身旁,阖家团聚吃一顿热饭。
我本是极度慵懒的,但出于多年来的愧疚,便决定周五下课后归家。
离校的三条队伍堪比春运,已经绕圈排到了图书馆的空地前。漫长的等待后,人群像开闸泄洪一样,狂奔出校门,几百米外看见公交车,人群像饿狼一般飞奔到路边,把车子围堵起来。司机的呵责声,人群的碰撞咒骂声,后车的喇叭声,在这小小的公交站里充斥着。
“不要挤!不要挤,上车的往后面走,全部打开穗康码,测体温!”
“你挤我干嘛,不要推我!!”
“上不来了,坐下一辆吧,关车门了!”
“啊,我的手机掉了!”
……
我的理智告诫我坐公交车是不理智的,放弃罢了,打开了打车软件,显示前面还有65人在排队,归家的热情大打折扣了,这一刻似乎能感受到那些异国游子有家归不得的心情,拖上行李往地铁站走去。
蛋黄一般的月亮已经挂在东方,眼前是阔别了快一年的小镇。
车子缓慢地驶进了弯曲狭窄的乡村小道,小道的左旁是被开发商征收了荒废的农田,非常突兀地立着几台高耸入云的打桩机,像是巨人一般守护着这一大片土地。右边是一条蛇形的小河,水面波光粼粼,摇下车窗,你还能听到流水声。早几年这河如龙须沟一般的污秽,水面漂浮着各种家禽的尸体,各种生活垃圾,臭气冲天,这些年经过政府的治理,才又得以重见天日。在我孩童时期,一到夏季,这河是远近闻名的游泳戏水胜地,五六百米的河里全是从城里开车过来的人。
小小的村子,到处氤氲着垂涎的饭香,使这羁旅的孤独者心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滋味。
“今年安仔(我的小名)和小妮子他们又没回来过节吗?”隔着几间屋子我就听到四叔婆的大嗓门。
“他们忙呀,有的放一天假,有的放半天,又塞车,怪麻烦的,我都叫他们不要回来了。”母亲在解释。
“中秋才放一天假?肯定在外面赚大钱了,那么多银子你们两公婆是花不完的了。”四叔婆又补了一句。
我推开了门。
母亲见到我惊讶了一下。
“呀,安仔回来啦,你妈还说你们今年没人回来,这不就回来了嘛!”四叔婆似乎很兴奋。
“回来啦,突然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叫你爸提前杀鸡。”母亲显得有些内疚,“还没吃吧,我给你拿碗。”
我看了一下饭桌,摆着两个菜,一个大头菜炒肥猪肉,已经不新鲜了,估计是昨晚吃剩的,一个辣椒叶滚汤。
母亲早已盛好了饭,我夹了一筷子大头菜,只有咸味,咬了一口肥肉,那种油腻直逼心房。母亲赶紧说,这辣椒叶很嫩,你们平时不容易吃得到,又尝了从未吃过的辣椒叶,微苦中带点涩,野菜一样的口感,有点难以下咽。
父亲似乎看出了这粗茶淡饭全然不符合我这城里回来的人的胃口,说道:“今天忘了买菜了,我给你煮个面吧。”
我便连忙谎称其实在外面已经吃过了,又夹了几次菜,把那碗饭吃完了。
为人子女,我却从来不知道父母平时是吃着我从来都不吃的饭菜,夜里,我久久不能入睡。
次日中秋,清早我便偷偷到市场买回一只鹅,父亲在门口忙着杀鸡拔毛。
“爸,把鸡杀好之后,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你们啥都不用管了,该下地就下地,到点就回来吃饭吧。”父亲听完我的话,似乎很相信我,满意地下地去了。就这样,我便夺取了今天的厨房大权,誓要展现我这隐藏多年的功夫。
平时的饭点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展示完十八般武艺之后,我也元气大伤。
广式炊鹅,白切鸡,鹅杂炒小白菜,骨头杂菌汤,三菜一汤也千呼万唤始出来。
吃过饭的左邻右舍像例行公事地陆续进来了,这是我家每天固定的热闹时刻。
“怎么还没吃饭哟,都几点了!”
“今天都是安仔在做饭,所以慢了一点。”父亲不慌不忙地说。
“今天的炊鹅真不错呀,香气很够,颜色也不赖!”六婶首先发话了。
“你们两公婆真幸福,下田回来就有得吃了,唉,我家伟明就连拔鸡毛都不会,整天就知道玩游戏。”四叔婆投来艳羡的目光。
“我都教过阿辉几次了,还是连青菜也不会炒,”光哥皱了一下眉,“不过这鹅的颜色深了点,应该是老抽放多了!”
……
父亲便自豪起来,“不是我吹嘘,安仔做的炊鹅还是有一套的,来,你们也尝尝。”
父母在一声声羡慕的话里,在艳羡的眼光中,脸上尽是喜悦,似乎很久不见他们露出这样的笑容。
在这片赞美中,我也暂时迷失了自我。
我的小学阶段,我家跟另外三户人家住在田边,那时的中秋节是孤寂和枯燥的。中秋节的晚上,在水库边的草地上就会有三五群烧烤的人,夹带着烧烤汁和孜然香味的鸡翅从水库飘来,我想这应该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了。待到水库那边的喧嚣沉寂下来,父亲便出门了。
不久,父亲就会带回很多东西,烧烤的叉子,小刀,蜂蜜,未烤过的玉米和茄子,运气好的话还会有清凉茶之类的饮料,一盒清凉茶足以让一个孩子开心好几天,我便又开始期待下一次的中秋了。
我已经快十年没在家里过中秋节了,已经忘记了故乡的月和外面的区别,也就不敢说“月是故乡明”了,我站在楼上向水库的方向望去,只有钢筋水泥的高楼,那些月夜的喧嚣不再听到了。
今晚的月光已经足够皎洁,苍穹之下的一切都暴露无遗,这个小小的村庄在月光的照耀下也无处可逃,突然我感到一阵寒意,心头一阵凄怆,赶紧逃离了这苍凉的思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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