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飞客的天空

爱飞客的天空

                        一

          老房头进公司，纯属是一次偶然。

        他从大厂刚退休没多久。就和老伴儿被女儿叫去带孩子。女儿在城市里上班，刚结婚不久。有了孩子一直忙不过来。打电话就叫他们老两口子去。老两口子寻思半天，在家呆着也是呆着，还不如到城市去溜达溜达，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女儿的住宅，是在一大片开发区旁边。带孩子的事儿，老头子也帮不上忙，晚上一个人闲着没事到开发区里走一走。看见前面一个大厂房，门没有关，里边一排一排的机器。老头是工人出身，对厂子里的事十分熟悉，他就奔厂房走了过去。

工人都已经下了班。他看见一个保安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在那里说话。他就上去搭话问，你们这厂子是搞什么的啊？戴眼镜的小伙子回答说，我们这里是搞飞机的。老房头一听说是搞飞机的就来了神儿，你们是在这组装啊，还是从零件开始生产制造啊？小伙子说，从零件开始制造，一直到组装试飞完毕，都是我们公司自己生产。老房头一听说干飞机的就更来神儿，他退休前是在国营的一家大飞机制造厂干飞机铆接工作，是个技师。他紧接着问，那你们搞铆接的有没有人啊？小伙子说，刚刚开始来了几个年轻小伙子，忙了几天没摸出什么东西来。老头说，你能不能让我看一看呢？小伙子说你是干什么的，你懂吗？老头说，我懂吗？我告诉你我在退休前是飞机制造厂的铆工技师，还我懂吗？小伙子一听很兴奋，老师傅你真是铆接技师吗？如果你有证件的话，那请你进到厂里来，看看我们干的对不对，我们那些毛头小伙子都是刚从大学毕业的，什么都不懂，忙活了一段时间什么也没干出来，你过来帮忙看一看。证件我肯定有，可放在家里了，我是外省的，家里离着挺老远，我是坐火车过来给女儿带孩子的。我女儿的房子就在前面不远的熙龙湾小区。没问题，你先进来帮我们看一看，我们搞的对不对。老房头挺直了腰板走进了厂里。到型架上一看，原来是在铆接飞机的水平尾翼，忙了半天就只有几个骨架，蒙皮什么都没有上。他问小伙子，为什么不铆蒙皮啊？他们不会不敢下手，老房头说这有什么难的，有时间我过来给你看一下，做个示范。小伙子如获至宝，那好啊，你赶紧写一个简历，发到我们公司，明天我跟王总说一下。哎呀，我是来这里给女儿带孩子的，又不是来打工的。无所谓，像你这样的专业人才，我们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可不会写你那样的电子简历，这样吧，我给你大概介绍一下我的情况，小伙子急忙掏出了手机，你说你说。姓名。房翼。年龄61岁。简历怎么写？小伙子说，你就把你什么时候进厂，在什么地方工作过？大概写一下就行。哦，这样。我18岁进厂当学徒，学的就是飞机铆接制造。 23岁，为了支援三线，从飞机制造厂，去到外省三线工作。后来因工厂改制全员下岗。我又到其它飞机工厂打工多年。直到去年刚刚退休回来。干过的机型有战斗机，轰炸机，运输机和直升飞机。可以说，飞机上的东西我几乎干了一个遍。这一辈子也没有干别的，就是在干飞机。小伙子兴奋得满脸通红，可以了可以了，就这样，嗯，你能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吗？房翼把电话号码一报，转身啍着京剧就走了。

        没想到第二天，电话就来了，叫他马上到公司来一趟，老伴一脸惊诧问是怎么回事？老房头得意的一五一十一说，老伴高兴的说，那你就去吧，反正你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老房头一想，闲着也是闲着，没事溜达一趟，干不干？看看情况再说。

                      二

        第二天，房翼按时间八点整准时赶到飞机公司。他被眼前的一切吓着了。只见公司门口整整齐齐站着五六十人，个个穿着崭新的军装，笔挺地站在操场上一动不动。

        队列前站着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一米八的大个子，身材结实，声音洪亮地训练着对面的全体员工。

      现在大家做的是拔军姿。大家要按照我的要领去做。头要正，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并拢。重心在两个脚尖。目视前方。静止5分钟。

      站在那里的人一个个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领头训练的大个子，从兜里掏出手机。不停的在前后左右各个方位拍照。对，就是这个样子，身体不要晃。从8:00开始，足足折腾了有半个小时，队伍才散去。

        8:30。人劳处的小姐领着房翼推开了一间面试的房门。坐在房翼对面的，一共两个人。三四十岁。都戴着眼镜，温文尔雅。

      两个人很客气，落座后，开始攀谈起来。房师傅，我们很欣赏你的经历，你能不能把你过去的事情跟我们谈一谈？

      房翼一看，大家都开诚布公。他也毫无顾忌的，开门见山的说了起来。从他出生的沈阳飞机制造厂。谈到他学徒的哈尔滨飞机制造厂。又谈到支援三线的宏图飞机制造厂。转而又讲到打工的昌河飞机制造厂。全中国几个知名的飞机制造厂，几乎让他讲了个半壁江山。两个面试官听得津津有味。心里想，这样的经历，一般人编是编不出来的。对他的经历深信不疑。这样吧，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今天就算你正式加入我们的团队。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欣，我是工艺部的部长。旁边坐的这位是总经理，叫王水龙。不瞒你说，我们俩都是来自上海飞机制造厂。房翼一听，都是内行，不由得心里肃然起敬。不过我们两个都是搞技术的。我们俩没来之前，我是上飞的工艺组组长，旁边的总经理是上海飞机制造厂研究所研究员，专攻飞机的垂平尾。我是硕士，王总是博士。不瞒你说，我们现在缺的就是像你这样有丰富经验的实际操作老师付。你对你的薪资要求是多少呢？房翼没有多想，我本来是来给姑娘看孩子的，顺便到你这里来看一看，工资方面我也没想，要求不太多，你们看着给吧，你总得看我干活的水平行不行啊？那是那是，今天，你没有什么事就算上班，马上就到我们工位去看看我们的活。反正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你放心。

      三下五除二，面试的很干脆利落，几个人就下了楼，来到了飞机铆接的工位上。李欣说。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开始铆接飞机平尾的试验件。铆完后，美国人要来这里验收，看看我们具不具备生产水平。怎么还有美国人的事儿？对了，忘跟你说了，我们这家公司是中美合资的。所有的技术要求都是按美方提供的技术标准来生产。一切标准都是按英制的。英制方面我不是太懂。这方面你不懂没关系，我们有工艺员专门负责配合你。你只管领着底下员工进行生产，把第一件样品生产出来，就算完成任务。你的考核也就算结束。可以，你的意思我全听明白了，那我就简单明了吧，干活之前我多问几句，工具齐全吗？齐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有的工具，工作服和生产上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你找张班长。我会叫他和你接洽的。           

                      三

      张班长叫张双全。 50出头，瘦瘦的。带着一副近视眼镜，眼镜后面那一双眯缝的小眼情里，透着永远猜不透的光。胆小，懦弱，深藏不露，还是老奸巨猾，一时分辨不清。

        欢迎你来到铆装班。李总向我介绍了你的情况。你一来就好了，我就可以减轻很多负担。我是飞机系统的技师，我对铆接不是太懂，可现在眼下没人，我暂时担任铆装班班长。

        互相学习，互相学习。我也不是太懂。尤其是英制的东西。我们以前在正规的国营工厂里没有学过，英尺和英寸的互相换算很麻烦，再有就是英制的英文文件，我们这些人，根本就看不懂。

      那没问题，公司都配备了专用的电脑专用的翻译。你有什么问题不懂，马上会有人给你解决的，你现在任务就是指挥人干，因为操作这一方面，实在是太欠缺了。

        干活的一共有几个人？连我一起一共4个人，现在干飞机的人不好找。除了我之外全是年轻人。你来了正好带带他们。

      过一会儿，工艺员也下来了。检验员也下来了。大家在一起互相认识，打好招呼，然后开始看图纸，看工艺规程。情况全了解透之后，准备第2天就开始开工。

      我也到库房领了一套全新的军装。除了军队的军辉领章之外 ，什么都有，帽子，鞋，甚至连裤腰带都发。据说这就是工作服，离远一看，和盖房子的民工穿的一样。库管员是个漂亮的小女孩。个子不高，长了一双甜甜的脸，说起话来，娇声娇气。我们的老板是部队转业来的。整个公司，都是按照军事化管理，早上出操。上下班打卡。上班下班，都吹军号。你刚来要适应一段时间。

                      四

        第2天上班，话不多说开干。工艺员检验员都到齐了。英语翻译现场解说。老房头就带着小青年儿，忙了起来。英文图纸和中文图大同小异，只不过是说明上面全是英语，经过翻译一说。老房头就全明白了。干活是老房子的强项。划线，钻孔，定位，扩孔，去毛刺，铆接，瞬时间工作面上枪声一片。匡匡哒，哒哒嗒哒嗒哒。整个公司被震动起来。人们闻到枪声都纷纷围拢过来，场面十分热闹。老房头像一个明星一样站在中间，吆五喝六，指挥着生产现场，参加面试的两个老总也走过来。面带笑容，和老房头打着招呼。不时的交流交流工作上的技术细节。王水龙总经理文文静静，面带笑容和老房头说。房师傅不着急，慢慢干，一定要把握质量。因为这一件工件，要给美国人看，表面的平整度和整个理论外形一定要符合图纸。王总你放心吧。铆这样的小活我手到擒来，你就等着瞧好吧。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们等待着你胜利的消息，哪一天能下架？不出意外，最多五天。

      从那一天起，老房头，一上班儿，整个身心就完全沉浸在铆飞机工作的快乐当中。这是他完全熟悉的一个领域，这是他干了一辈子的工作。铆枪，风钻在他手里，就像他一辈子离不开的左膀右臂。

      当他铆到最后一部分。飞机水平尾翼，和升降舵接头的时候。问题出现了。两个接头相对接相差五个毫米。是型架的问题还是零件加工的问题？房翼整整琢磨了一上午。他对检验员说，你把那接头，好好的用尺量一下，看看图纸符不符合？尺寸应该没问题，是用数控床子加工的。什么床子都是人操纵的，万一操作数据有错误呢？也对，检验员听了房师傅的话又重新查了起来。终于在整个工件的位置上出现了偏差。房师傅很是不高兴，这活是谁干的？把那个人叫过来。

      不一会儿数控班班长走了过来，个子不高，肥肥胖胖，四方大脸，说话有些结巴。检验员和他说明了零件加工的情况，数控班班长一脸的不高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现象。加工的尺寸没有错，可是位置出现了偏差。是不是图纸有问题？图纸在这摆着，你自己看吧。两个人争论了起来。房师傅因为不熟悉，所以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没有插话。数控班班长很牛，对检验员说。位置相差5毫米，这不是很简单一个事儿吗？你把它挪过来不就完了。这上面已经有定位孔，没办法挪。那就拿挫刀去挫一挫，这反正是个实验件，又不是正规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