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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储物室的檀木箱里发现一件旧衬衫。
它淹没在点缀满珠子的旗袍、假发、破烂的西装之中,只露出衣角。我拉住衣角,衬衫像一条黑色的覆盖白花的蛇,缓缓地从箱子里沿着我的手臂爬行。
母亲坐在我房间的沙发上大声喊:“注意你的手,别弄脏我的衣服。”她此刻仍露出笑容,阴冷得可以透出凉风。
我紧闭储物室的房门,手脚轻到极限,却依旧被她发现。我抛下手臂上的蛇,专心寻找她藏起来的摄像头。摄像头无处不在。
“你在找什么,别碰坏我的古董花瓶。”
她没有猛地推开房门。我知道此刻她正把肥胖的身躯倚在沙发里翻看我的日记本。她不需要到储物室来,无论在何处,她都可以看到我的一举一动。
每次都是这样。每天我都在藏日记本,藏好后就把整个屋子翻乱。我要找到那个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即便找不到,也要盖住它或是摔碎它。
我怀疑她每天都在寻找我的日记本,不,无需寻找,她只需要带着猥琐的胜利般的微笑偷窥。我曾把日记本甩在她面前质问她,她佯装无辜。我指出夹在我的日记本里并丢失的物品:一个月前的柳叶,三个礼拜前的蝴蝶标本,十天前的一只死蜻蜓的残翅。我甚至在日记本里发现过她的酒红色头发。
我的房间中传出一声尖叫。这是她的手被夹子夹住了。我在心底放肆地大笑,表面上只干笑了一两声,我对自己的笑声感到陌生而恐惧,无法让其继续下去。
“我在日记本里放了夹子,这可是父亲按照捕鼠夹给我做的。”
“谁动了你的日记!”母亲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在鼻腔里发出低沉的“哼”声,声音中还残存着她故作而没有表现出的轻蔑。
“墙上有一条死蛇。它就挂在棚顶。”我缓了一口气说,“每天夜里,它都会钻进我的被窝,早晨又偷偷地爬出去。它的身体僵硬得像一根木杆。我把头伸进它的口中,它的舌头就抵在我下颌上。它不敢咬我,我摸到我的下巴上有很多沙粒。我走路的时候就听见它们叮叮作响。早晨醒来,我的手里沾满了它的黏液,害得我把自己夹在晾衣架上烤干这双手。”
她从不听我说的话,冷冷地说:“别碰我的檀木箱子,它可有一百年了。”见我不理会,她站起身,旋即继续陷进沙发,我瞟了一眼,看见她用身体压着我的日记本。她指着我,嗔目无声,气得嘴角抽动。
我把檀木箱放在墙下,夜里我听见蛇掉落进去的声音。我抱起檀木箱走进他们的房间,父亲仰面躺在床上,手紧抠床沿,面色铁青,发出惊恐的叫声,在叫声的间隙鼾声大作。那个古董花瓶被他的鼾声震得上下抖动,砸在桌子上有规律地发出“砰、砰”的响声。
我说:“你们看,它就在里面。”我知道他们能听见。父亲依旧响着鼾声,但他听得见。
母亲打落我的檀木箱,转身把头埋进父亲的头发里。
我把檀木箱中的其他东西悉数丢在地上,它们在地上打着滚,就像那条蛇的死尸。我厌恶地踢上几脚。
其中有一件有着细碎格子的黑白色衬衫。我捡起它,披在身上,在镜子面前照了照。镜子里显现出一个瘦弱的女孩,细碎的灰色短发莫名其妙地飞舞着,嘴唇是黑色的,一件肥大的衬衫更显出她的瘦弱。我讨厌照镜子,总觉得这面镜子中的人并不是我。它是家中唯一的镜子,母亲不允许我买一面新的镜子。
在家中我就这样穿着它,像穿着一条裙子。现在我要出门,我在衣服上打了个结,父亲走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含混地说了句什么,无非是它很般配你之类的。我听见母亲不满地嘟囔句什么。父亲用力向两边拉扯那个结。我突然发现那个结不是打在我的腰上,而是系在我的脖颈间。父亲的指甲陷进我的肉里,我脸颊上的肉。
我终于在浑浊的记忆里听清母亲刚刚说的那句浑浊的话。她说:“是她命令你把夹子放进日记本的?”父亲回复说:“我把日记本给你的时候忘了告诉你。”
父亲系完了那个结,畅快地呼出一口气。“我的衬衫还不错嘛”他喃喃自语道。
我觉得那条被我丢掉的蛇趴在我的背后,就在衬衫里面。我飞快地跑进卧室脱掉衬衫,把准备好的食物一股脑用衬衫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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