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奶奶，明晃晃，开开后门洗衣裳……”月光下，童年的我坐在门前的核桃树下，唱着她教给我的童谣。长大后的我，却不敢写她。
提起她，我不忍落笔。一想到她，我就想落泪。她，就是我的外婆。一个在我所有认识的人中，最苦命的人。
茔茔蔓草，岁岁不老；风雨如晦，死生为谁。
外婆，如今你的坟头蔓草青青，年年不老，你的风雨人生也都远去了，但关于你的记忆，却永远地留存在了我的心里。
你虽离开了世界了，但你却永远住在了我的心里。
外婆，如果我不写你，等我老了丧失了记忆，那么，这个人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你的故事了。
外婆，就让我用笔，记下我儿时残存的记忆，等我老得丧失了记忆，再从文中看看曾经的你，好吗？
外婆，你出生于1920年，彼时清Zheng府已经灭wαng，Xⅰn hαi革mⅰng已经bao发，中guo进入中huamin国时代。
你出生于河nαn省的一个农村，父亲有点文化，是大duⅰ的会计，母亲是传统的家庭妇女，你还有一个弟弟。
五岁时，被母亲生生地缠了脚。可那是1925年，大清huang帝早已退了，中国已经开展新wen化运动了啊！从此，身高一米七五的你，再也出不了远门，办不了事情，见不了世面，改变不了命运。
七岁时，你还在懵懵懂懂的年纪时，妈妈去世。你的父亲在外谋生，回家不多，只留下你和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
大家族内人shi复杂，没有人真正关心你们这两个没妈的孩子。你们姐弟两人出门砍柴，去地捡麦子，相依为命。
弟弟——这个妈妈留给你的唯一的伴儿，却在九岁时死于营养不良，临死前还喊着：“想吃盐，想吃盐……”
那时，你十一岁，懂事却办不成事；伤心却无能为力；那么稚嫩却最终要失去，眼睁睁地看着最亲的小弟弟死去……
之后，后妈来了，还领养了一个男孩。
童年的我没有故事可听，唯一的来源，是你。外婆，你总是给我讲后妈虐待姐弟的故事：后妈用铁根烧死了姐弟，后妈冬天赶着姐弟去砍柴，姐弟两人去亲妈坟上哭……
外婆，这里有你吗？你五岁失去好脚，七岁失去母亲，十岁失去弟弟，如今，你又失去了后妈的爱，她宁可溺爱养子，也不善待老公的女儿，就因为他是男孩啊！
离开那个家会好点吧？其实婚后，才更是痛苦的开始啊！
父亲因为以前当过大队的会计，在XⅰnZhong国cheng立后被处Jue了。从此，你没有了娘家。
第一个儿子二个月时，因腹泻而亡。
第二个儿子一岁多时，因感冒而亡。
第三个儿子出生几天后，夭折。
外婆，我小时候听妈妈说起这段的时候，就总想哭。
如今，我也为人母了，更是忍不住想哭啊！
从此以后，你缠绵病榻，还不到三十岁，就失去了所有的牙。
从此，你一生不能吃硬的东西。我一直都记得，你把炒熟的花生用擀面杖碾碎成沫，再去吃的事情。
外婆，如果不是二十八岁失去牙不能咀嚼食物，你又怎会在六十多岁患食道癌呢？那一口口未经充分咀嚼的硬渣，在一日日地刺激你的食道啊！
三十八岁时，你生了妈妈。可是六十多年前的农村，没有儿子，是要受很大的罪的啊！繁重的农活，缺少人干；家族的纷争，没有人出头；妯娌们的讥笑，只能忍着……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儿子。
你也曾领养了一个，但领养的终归是领养的，没几年，他走了。
五十多岁时，姥爷也走了。
从此，你只能用那一双椎子般的小脚往返于两个女儿之间，而她们之间相差三十多里。外婆，你身材高大，一米七五，比我爸还高，那双小脚奔波远路时所受的钻心之痛，我真的是难以想象的。
外婆，你走了一天的路，映着夕阳的余辉，走到我家的村口。我看见了你了，夕阳斜斜地照着你，你背后有闪闪的金光，你头发乌黑，身材高大，笑容温暖，一声声地唤着我的乳名。
外婆，外婆，你又要走了吗？你的家里没有儿子，农忙时，一切还要你回家操心。二十多里的路，你能受了吗？
走路的艰辛哪能比得上你的女儿们生活的艰辛啊！
大女儿的老公在外地，一二个月回家一次，又有五个孩子需要你去照顾。二女儿的老公是孤儿，还老打她，也需要你去帮忙。
外婆，你还记得吗？农忙到了，你怕没麦子吃，只得回家收。那次你真的不想走啊！你是哭着把我家路边那块地的草拔完了，才回你家了啊！
外婆，你知道小时候的我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你来了啊！
记忆里，你总是一头乌黑的头发，特别精神，我记得你七十岁时，两鬓才突然变白的，之后大概一年，你病重了。
我恨八十年代时，我们村旁没有公共汽车；我恨五shi年代时，没有人给你安一口义牙；我恨都已经是1925年了，他们还给你chan脚；我恨五十年代时，医疗落后让你失去了三个儿子；我恨你得食道癌时我太小了，不能出钱把你送到Zheng州…………
婆婆，你还记得你走之前的那天吗？那年的元旦积雪未融，白花花的雪亮得刺眼。我一走进你的房间就泣不成声，任谁都劝不住。
她们连说我懂事，可谁又知道，你我之间的感情：
爸爸老打我，是你擦掉我的眼泪，掀开我的衣服，给我抚摸身上被抽出的手印，边哭边哄我；
妈骂我去死，还揪我头发，是你一把把我抱过去，挡住妈妈的撕打；
妈妈离家出走后，是你带着我回你家，回大姨家，你走到哪里，就把我带到哪里，从不把我留给外人；
一到放假，你就带着我，我就跟着你，你让我避免了好多来自父母的打骂；
从来没有人给我讲故事唱童谣，只有你；
从来没有人上街后给我带零食，只有你……
记得那天，你已经不能言语，却还用尽最后的力气请求爸爸，让他以后别打我，别打我妈。可是，外婆，他这样一个失败的、心理扭曲的人，又怎么会改？
两天后，你走了，我请求叔叔送我去参加葬礼，可叔叔说自行车只能带动一人，他们让弟弟去了。
外婆，最后一程，我却没有资格送你！
你走后，妈妈几乎没怎么回去。老屋也归了妈妈的堂哥。
前几年，我又去了老屋，那些熟悉的罐缸盆和桌子柜子床，都不见了，已变成了表舅的草屋。那天，我在屋内伫立良久，好想哭，却连哭的地方也没有。让妈妈指给我坟茔的位置，我却再一次失去了去的资格：带着两个宝宝，而且又是春节。
青山不老，人易老；绿水常流，愁不流。
外婆，你走了，关于你的记忆永远都会留在我的心中；你走了，你教的那些童谣永远都会在我的脑海里：“月奶奶，明晃晃，开开后门洗衣裳，洗得干，洗得净……”
童年的我，在核桃树下轻轻地唱着外婆的歌，小椅子一摇一摇的。今夜的我，在月光下再次唱起这首歌，泪水却模糊了双眼……
“月奶奶，明晃晃，开开后门洗衣裳，洗得干，洗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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