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我妈已经离世十五周年了。可是明明昨天，我还坐在她面前的小凳上，听她一句一句地数落我呀。
我就坐在她的面前，看窗外的阳光斜进来，照在她花白的头发和斜襟灰棉袄上，明亮的光线模糊了我的眼，但母亲的声音听起来竟是那么熟悉，那么真实。
我知道，我又想我妈了。但她，早已永远离开。永远有多远呢？那是我耗尽毕生的一切都不能触及的距离。
这些年，每次回老家，眼看她常年居住的那座院子日渐颓废，长满杂草，堆满落叶，我就清醒地告诉自己，妈已经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没人知道我妈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妈是我的天。她走了，天塌了，我便没了归属，心也没了寄托。我不知道想她的时候我该去哪里，不知道我跟她说的话她是否听得到。
不曾想，母亲的离去竟会让我如此悲痛。她走了十五年，我悲痛了十五年，我不知道这种蚀骨的痛还会持续多久。
常有人说，对一个人的思念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淡，但这句话在我听来简直是扯淡。我妈走了以后，我常想念她，却又根本不能来一次完整的回忆，因为每当想起她的音容相貌，我就痛心疾首，不能自已。真的，回忆时的那些分分秒秒，连呼吸都是痛的。
我妈四十多岁才生下我，我是她最小的儿子，因为是老幺，我打小有恃无恐。从小到大，我记不清给母亲添了多少麻烦，也记不清有多少回，我妈就坐在后院堂屋的太师椅上，我坐在她面前的小凳上，她一遍遍教导我，训斥我，希望我好。
她的用心良苦，我怎会不知道？可是，那时候我总想着日子还很长，总想着：怕什么呢？有我妈在呢。全天下的人都不理解我的时候，我妈在呢。有她懂我，教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有我妈在呢。
但我哪曾想到我妈跟我说的那些话将成为她走了以后我这辈子最怀念的话语。我都没有机会告诉她，我把她的话一一听心里了，更没有机会告诉她：别再担心我，小儿会好好的。
妈走了以后，和母亲在一起的每一个画面都成了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天知道我有多想，像我妈还在的时候那样，向她诉说我在外面受的委屈，多想在她面前像个孩子一样肆意地大哭一场，多想骄傲地对她说：我赚钱了，有出息了。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像我妈一样理解我，倾听我，责怪我，训斥我，包容我，爱我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我妈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她一样，像她那样对我了！
我时常悔恨，恨自己年轻气盛时不曾让母亲省心；我时常懊恼，懊恼自己没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其实，只要我妈再多活两年，不，一年，一年就可以了。只要她再多给我一年的时间，她就看到我的变化，我们家的变化，就能享上小儿的福了。
可惜，命运太无情，我妈操劳了一辈子，坚忍地活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她的伟大，我无法用具体的语言来描述，来表达。我只知，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但我不才，不能用文字来纪念她的不易和伟大。
我妈生病的时候，我不惜一切代价要治好她的病。我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她还有生命特征，我就有盼头儿。我盼望着她能像以前一样，好好儿的，但我绝不会再让她为我操心，绝不再让她受一点苦，我会带她过上好日子。但我妈躺了半年，还是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累了。她走了，似乎仍放心不下我。这是最让我痛心的。
她走了以后的这十五年，我经历了很多。受过不少委屈，有过很多感触。有不少伤心事，也有很多高兴事，却不知该找谁倾诉。
转眼，我已到了知天命之年，我的孩子一个个长大成人。我的女儿，母亲一手带大的孙女也已经结婚了。孩子们跟奶奶的感情很深，尤其是女儿。像约定好了似的，俩孩子从不轻易在我面前提起奶奶，但是我知道我们对老人的怀念从始至终从未断绝。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每次女儿回家，我都会烧上一桌拿手好菜。看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我总会想起那些年：每到吃饭的时候，我端着碗，从前院我家去后院我妈那儿。她也做好了饭，坐在桌边矮凳上，端着碗正吃着。每回我都想吃她吃的那碗，我妈就和我交换。她笑，夸我做的好吃，我却觉得她做的才是这世间独有的美味。
这些年，我试图在做菜的过程中找我妈做的饭菜的味道，结果常是无终而返。
我妈不在了。
——写在母亲离世十五周年之际。女儿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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