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不能寐,对于这个世界的种种,总会想到薇依的一段话,摘抄下来,聊寄。
以下文字出自《柏拉图对话中的神》,作者薇依,译者吴雅凌。华夏出版社。
如果说正义要求人们在此生是赤裸并死亡的,那么显然这是人的自然天性不可能做到的,是超自然天性的。
阻碍灵魂通过正义与神相似的,首先是肉身。继俄耳甫斯秘教教徒和毕达哥拉斯门人之后,柏拉图声称:“肉身是灵魂的坟墓。”
斐洛劳斯说:“我们从古代神学家和预言家那里知道,灵魂因一次惩罚而与肉身相连,就仿佛被埋葬在这个坟墓中一般。”
柏拉图文本中多处提及肉身的危害。
柏拉图还引用毕达哥拉斯门人的另一个意象,用一只木桶来比喻灵魂中敏感而肉欲的那个部分,也就是爱欲的所在。有些人的木桶有底,有些人的木桶穿孔。木桶穿孔的那些人没有获得启示,他们忙个不停地往桶中倾其所有,却永无可能填满。
然而,比肉身还要严峻的阻碍是社会。有关这个命题的意象很是可怕。有个理念在柏拉图作品中占有首要地位,并贯穿他的全部对话,却只在以下段落中得到明确阐述,个中原因文中也交代了。
我们始终没有给予这个段落足够的重视。
“你也像大多数人那样,相信只是几个青年受到智术师的败坏,相信这样由几个智术师或私人教师实现的败坏值得人们大谈特谈吗?说这些话的人自己才是最大的智术师:他们促成了整体教育,依据自身欲求塑造出男的,女的,少的,老的。”
他问:“什么时候?”
苏格拉底说:“就在众人聚集于大会、法庭、剧院、军营或其他公共聚集场所,乱哄哄地褒贬某些言行的时候。这些人过度褒贬,大呼小叫,鼓掌起哄,就连岩壁和会场也回响着这些褒贬的喧嚣。”
(《王制》)
注意:这种情况看似特指雅典,但要举一反三。从接下来的对话看,柏拉图指向各种形态的社会生活,无一例外。
“在这种场合下,一个青年的心灵又该保持什么状态呢?什么样的私人教诲才能有效抵制,使他不被这些褒贬吞没,不被洪流卷走?他会跟着其他人说好说坏,和大家一样行事,变得和大家一样。”
他说:“苏格拉底啊,他被迫使,只能这么做。”
苏格拉底说:“不过,我还没有说到最大的迫使呢。”
他问:“那是什么?”
苏格拉底说:“这些教诲家和智术师对不服的人的迫使。你没听说他们用诽谤、没收财产和死罪来惩治不服的人吗?你想有什么别的智术师或私人教师的教诲能有效对抗这种做法吗?当然没有,就连起这个念头也很愚。除开他们这种美德教育,现在没有,从前不曾有,将来也不会有别的美德教育。朋友,我指的是属人的教育。俗语说得好,属神的另当别论。你要知道,在当前的政治状况下,若有人的德性得救,成为它本该是的样子,那只能说是神力在保佑。”
(《王制》)
注意:这是再明白不过地指出,神的恩典是人类获得救赎的唯一通道,救赎来自神而不是人。从法庭、剧院等影射雅典风俗来看,这里阐述的观念似乎没有普遍指向性,然而,“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这些说法恰恰表达了相反的意思。公众以这种那种模式强加于所有社会,无一例外。有两种道德,社会道德和超自然道德,只有获得恩典启示的人才可能获取第二种道德。
柏拉图的智慧不是一种哲学,一种借助人类理性方法对神的探索。亚里士多德再出色不过地做出了类似的探索。柏拉图的智慧不是别的,是灵魂超向恩典的指引。
公众称那些收费的私人教师为智术师,加以敌视。但其实他们只教授公众的观点,也就是公众聚在一起形成的观点,并称之为智慧。让我们设想一头强悍的巨兽,饲养巨兽的人渐渐了解它的习性和要求,了解如何和它接近,哪个部位可以触摸,它在何时出于何种原因变得易怒或温顺,它在不同情况下惯常发出什么叫声,哪些言语又能使它温驯或发野。这人在饲养过程中掌握了所有这些知识,称之为智慧,并形成一套方法,教授给他人。至于这些观念和要求的美或丑、善或恶,正义或不义,他其实一无所知。他只根据巨兽的意见来运用这些字眼。巨兽喜欢的,他称作善,巨兽厌恶的,他称作恶,除此以外他没有评判标准。他称那些必然的东西为正义和美的,因为,他看不出,也没法告诉别人,必然的本质和善的本质差别有多么大。
这难道不是一个奇怪的教师吗?可是,一个人如果认为,无论在绘画、音乐还是在政治上,他懂得辨认五光十色的公众集会上的喜怒情绪,并以此构成所谓的智慧,那么他和上述饲养巨兽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一个人如果和公众混成一片,把一首诗、一件艺术作品或一种社会观念放到公众面前,把公众当成超出必然的东西这个范畴之外的主子,那么他将被迫去做公众喜欢的任何东西。
(《王制》)
这头巨兽,就是社会的巨兽,与启示录中的兽一模一样。
在柏拉图的对话里,社会是人与神之间的阻碍,只有神可以逾越这个阻碍。这一说法接近路加福音中魔鬼对耶稣所说的话。
魔鬼又领他上了高山,霎时间把天下的万国指给他看,对他说:“这一切权柄、荣华我都要给你,因为这原是交付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路加福音》)
黎塞留( Richelieu)的话。马基雅维里。最确实的马克思主义。恶不可缩减,而只能尽量加以限制。原则:不在必需物品的范畴之外屈服社会。
很难把握柏拉图这个观点的适用性,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在何种程度上成为社会影响的奴隶。从本质而言,这种奴役几乎总是不自觉的,即便它出现在意识中,也总会有自我欺骗的手段来掩饰它。
以下两点有助于揭示这个问题。
第一,巨兽的意见并不一定总是有悖真实。巨兽的意见完全是在偶然中形成的。它喜欢某些坏东西,讨厌某些好东西;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有些好东西它也喜欢,有些坏东西它也讨厌。不过,当它的意见与真实相符时,也从根本上与真实无关。
比如:有人想偷东西又克制住了,在顺服巨兽的克制与顺服神的克制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差别。
糟糕的是人们很可以声称自己顺服神,实际却在顺服巨兽。因为言词总是可以当成标签用在任何事上。
因此,有人在某一点上的言行与真实相符,这个事实完全不能证明他在这一点上不是巨兽的奴隶。
一切美德在巨兽的道德体系中均配有圣像,谦卑( humility)除外。这是超自然的关键。谦卑同时还神秘、超验、不可定义、无法传述(埃及)。
第二,事实上,凡是构就我们的教育的,无不是在这个或那个时代得到巨兽赞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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