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韧度 田采水
一九七四年农历七月十二日(公历八月二十九日)早上,奶奶突然不愿吃东西。母亲特意熬了米粥,奶奶也不想吃。母亲又煮了面条,奶奶还是不吃。头一天父亲买了豆腐,炖了一小碗,奶奶勉强吃了,谁料今天什么也不吃了。奶奶已经八十三岁,身体瘦弱,大家开始担心,生怕她生病。到了中午,奶奶仍然不吃东西,父亲觉得不能耽搁,就到公社打电话叫在外地当医生的大姑家的表哥来诊治。表哥小时候,因为家里遭了变故,在我家长住,一直到读初中才离开,对奶奶感情深厚。
七月中旬的阳光特别刺眼,现在又是中午,空气中弥漫着燥热。我们一家人无意茶饭,忧心忡忡。奶奶躺在床上,面容憔悴。母亲坐在奶奶床前,愁眉不展。她十三岁时,父母双亡,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三姐弟孤苦无依。后来弟弟去了姑姑家,妹妹被人收养,她则来到奶奶面前,做了童养媳。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奶奶时的情景:她一身破旧,脸色苍白。小小年纪痛失双亲,内心悲苦,神情彷徨,完全没有独自面对生活的能力,就像一片飘落水面的树叶,不知生活的未来和方向。她对四周充满恐惧,像只迷途羔羊。奶奶牵着她,轻言细语跟她说活,安慰她,鼓励她。她从奶奶的眼神中看到了关切,从奶奶的话语中听到了温暖,陌生和惶惑开始消融。没几天,她就开口叫娘了。从此婆媳两个日见亲近。奶奶待她如同女儿,她孝敬奶奶胜过母亲,婆媳情同骨肉。奶奶不仅抚养了她,而且教育了她。没有奶奶的教养,她难以长大成人。她非常敬佩奶奶,把奶奶的话作信条,以致她教育我们兄弟姐妹的时候常常引用奶奶的话,开口就是:你奶奶说。
中午刚过,大姑顶着烈日赶来了。她抓着奶奶的手,看着奶奶的脸,再三询问原由。奶奶说就是不想吃,没什么不舒服。奶奶与大姑最亲近,母女俩神情交融。四十多年前,大姑才十三、四岁时,正是春耕时节,爷爷却重病卧床不起,家里的田地无人耕种。眼看别人已经播了稻种,奶奶无奈,决定在田里种些荞麦,总比荒芜了好。奶奶扛起锄头,颠着小脚,领着大姑。她们照着去年的老禾蔸,奶奶挖眼,大姑点种,按着自己的想法种荞麦。田野里,一派繁忙,到处是青壮年男子扶犁耕田,吆喝声此起彼伏。只有裸着小脚的奶奶,扎着辫子的大姑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低着头默默栽种。乡邻都知道事情的原委,可怜的看着。荞麦的产量不到水稻的一半,除非给水不足的地方,没人会种。现在就在水田里种荞麦,浪费了大半的田力。可如果荞麦也不种,田地里没有出产,全家难过今年。坚毅的奶奶不会向困苦低头,没有男人还有女人,儿子虽小女儿已大,不能种稻子就种荞麦。她不愿向谁诉苦,不愿向谁哀求,她宁愿凭着自己的能力排除困难,解救自我。说来幸运,这一年大旱,水稻几乎绝收,而奶奶和大姑种的荞麦却大丰收。这一年,全家靠荞麦度过了饥荒,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救了全家六口。
晚上,奶奶还是不吃东西,母亲流着眼泪喂她也不张口。父亲要去请医生,奶奶不让,她一定要等表哥诊治。奶奶一生未生过大病,从不打针吃药,只吃过哥哥、表哥买的补品,那也是吃一次忘几次。夜深了,父亲叫大家去睡,由他一人服侍奶奶。电灯黄色的光线下,奶奶原本花白的头发分不清颜色,头四周有一圈淡淡的光晕,奶奶闭着眼睛,似乎睡了。父亲有三个伯伯,大伯父家殷实些,而大伯母却是个心狠手辣的毒舌妇,爷爷和她素不相能。父亲结婚那天摆了几桌喜宴,照例请了大伯父。大伯父没有随礼,大伯母却骂上门,当着众多来喝喜酒的亲戚的面,什么难听她说什么,什么恶毒她骂什么。这实在是奇耻大辱!这实在是欺人太甚!这实在是岂有此理!爷爷怒吼着,要和她拼命,被奶奶和亲戚们死死拖住。奶奶把大门栓住,把恶毒的咒骂声挡隔开,回过头劝爷爷:我们不和她一般见识,她今天就是来坏事的,你和她吵和她闹,就上了她的当中了她的圈套。看不过的亲戚们立马分成两拨,一拨帮奶奶劝解爷爷,一拨斥责大奶奶。大奶奶被大家推回了家。事情没有闹大,喜宴照常举行。事情过后,奶奶名声远播。从来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嘴巴大肚量小,这样的常识就不能加在奶奶身上。如果那天奶奶也像寻常女人一样参与对骂,势必火上浇油,非出人命不可,两家人说不定会怎么样。奶奶宽容大度就像弥勒菩萨,镇定沉着就像百战将军,深思熟虑就像睿智军师。这样的女性少有,这样的小脚女性更少有。一生当中有这样的妻子是丈夫的幸福,有这样的母亲是儿女的幸福,有这样的奶奶是孙子孙女的幸福,有这样的亲戚是亲戚们的幸福。奶奶就是一个播洒幸福的人。
七月十三日早晨,奶奶的状态还平稳,我姐姐去生产队出工。回来跟奶奶说起大家关心她的病情,还说:“奶奶,大家都说你想赶中原大会。”奶奶笑笑说:“我要能赶上中原大会就好了。”七月十三至十五就是传统的鬼节——中原大会,据说逝去的先人会在这三天回到阳世的家里。这几天,家家都会摆好供品,焚烧纸钱接待鬼神。而在这三天逝世的人可以享受特别的优待,无须遵从一路上的繁文缛节,无须缴交苛捐杂税,可以直达阴曹地府。一年中只有这三天有这样的优待,三百六十五分之三的比例,百分之零点八二的比率,极难获得,年老的人问起奶奶病情的时候几乎流露出羡慕的表情,所以奶奶会露出笑容。奶奶信佛,是个虔诚的居士,每月的初一、十五两天吃斋。选择这两天,足见奶奶虔诚的程度。一年三节,吃斋占了两节。那年月,几乎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沾点荤腥,偏偏这两天要吃素,要抵制住美食强烈的引诱,考验对佛的忠诚,一次两次容易,一辈子殊非易事。美食在眼前,佛在不在心中呢?我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一,这时的奶奶牙齿几乎掉光,烂熟的肉食能吃动但她一口不吃。父亲搬出铁碾槽,剥几把花生碾成粉末,奶奶吃得很香,脸上露出十分满足十分幸福的神情。我就蹲在奶奶面前推碾槽,看见奶奶的表情,以为花生粉很好吃,撮一点尝,其实味道比花生粒差远了,花生的香气消失殆尽。奶奶仅仅吃了并不很美味的食物,就有如此的感受,可见她平时对食物味道要求之低。看着一年中难得一见的美味,看着别人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只能看着,实在是件难受的事。奶奶这时难受吗?我觉得她不会,难受就难以坚持。信念深深扎根心中,化成强大的精神力量,它的韧度和强度常人难以理解。问题是人选择信念,信念也选择人,两者之间是双向的;人放弃信念,信念也放弃人,两者之间是互动的;奶奶是什么时间开始信佛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弃佛的,我却知道,那是她闭上双眼停止呼吸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十三日下午,奶奶坐在床上,突然做出莫名其妙的动作,左手像握着什么,右手像挟着什么,双手频频的往前送。母亲问:“你干什么?”奶奶说:“天晚了,我烧火做饭呀。”母亲说:“你现在病了,坐着休息一下,饭我会做。”每天三餐,家里六、七口人的饭菜,都是奶奶和母亲做,年老后的奶奶做得最多的就是烧火。用柴草烧火是个技术活,要根据煮饭、炒菜的需要,控制火的大小和时间,饭菜没做好,火不能熄,人不能离开,奶奶每天烧火的时间不短。现在,奶奶出现了对时间和空间的误判,出现了对环境和物像的错觉,而没有丧失对劳作的记忆。奶奶每天耗时最长的其实不是烧火而是绩紗,只要能看清,一坐下就开始。绩紗的每个工序都离不开水,天气暖和还好,一冷,手就很难受,冻得发僵。长年累月奶奶的手指都泡得发白肿胀。指甲是不能剪的,绩紗的第一道工序是用大拇指的指甲把泡好的麻片刮开,分成头发粗的细丝,因此指甲的生长速度常常低于磨损的速度,有时不得不停下来。我有时看着奶奶绩紗,奶奶会跟我搭腔,眼睛却不能离开手中的紗。奶奶绩紗,没事不起身,常常一坐半天。这时的奶奶,就像神情闲定打坐的高僧。奶奶还有一件每天要做的事是喂猪,提不起猪潲桶,她只能斜起桶底转,我们在家她也不叫帮忙,我们提走潲桶,她才停手。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哪怕是年过耄耋,哪怕是神衰力竭,她还在尽力的劳作,创造着精神量远大于经济量的价值。
半下午时候,奶奶的无意识动作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一会烧火,一会绩紗,一会喂猪,一会叫招待客人。神情也不好,开始躁动。正在这时,表哥赶到了。他访过奶奶的脉,又用听诊器听了心跳,神色凝重。他把父亲叫出门背开奶奶,哽咽着说:“舅舅,外婆脉象虚弱,心力衰竭,恐怕熬不过这一关。”父亲慌忙问;“打什么针?吃什么药?”表哥说:“我都带了,恐怕没什么用。”父亲说:“不管,先用上。”表哥立刻给奶奶打了针服了药。他观察了半下午,摇着头对父亲说:“还是准备后事吧。”说完,哭了。做医生的表哥控制不住,其他的人更加忍不住,哭作一团。最难受的是父母,他们要忍受最深的生离死别之痛,还要沉住气安排后事。首先通知至亲好友来见奶奶最后一面:奶奶的亲妹妹——我的姨外婆,奶奶的两个女儿——我的二姑和三姑,奶奶首嫁地的孙子——我的外姓堂哥,还有他的三个儿子,他们是奶奶的曾孙。外面的哭声和大家的悲痛神情无法完全避开奶奶的视听,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仍然像一座雕像端坐着,神色从容。表哥又号了号她的脉,忍不住当面抽泣。奶奶看着他淡淡的说:“你们不要太难受。我就像一个熟透的果子,迟早都会掉下来。”表哥一愣,随即毫无控制的嚎啕大哭。作为医生,面对病人,他见过多少临死时恐惧的眼神,听过多少临死时绝望的嘶喊,陪过多少同情时忍不住的泪,而这一次他面对至亲至爱的外婆,他没看到恐惧,没听见嘶喊,他喷涌而出的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万般无奈的绝望。
晚上,我们都陪在奶奶的床前,默不作声。窗外,圆月如盘,透过窗棂,洒下长长的银光。奶奶平躺在床上,呼吸细微,眼睛时睁时闭。身上盖着蓝色的薄被,轮廓极像一条远看的山脉。奶奶生性善良,加上佛家信念的浸染,一言一行,随处散发出慈悲的星辉。那时乞讨的人特别多,村子里常常可看到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拄着棍子,背着袋子的身影。他们往哪家门口一站,哪家的主人就面临一次两难的选择,施舍还是拒绝?如果主人一家性格类似,决定会很快作出,施舍或是拒绝。你可以看到乞丐马上就会离开。如果家庭成员秉性各异,就会有一场不小的纠纷,施舍不成拒绝不是。这时,乞丐也面临两难:离开还是等待? 你可以看见乞丐站着发呆。按说多数的乞丐所求不高,半碗米、一碗饭、几个煮熟的红薯,足够了。问题是这点食物通常也是一个壮年劳力的可取用的一餐,他还得去应付半天繁重的集体劳动。这样说来,拒绝也是无奈之举。但是,这些在我家从来不是问题。乞丐一出现,奶奶总是第一个迎上去,问清乞丐的需要,盛上满满一碗饭,挟上菜,搬把椅子,让他慢慢享用。或是舀出半升米,仔仔细细倒进乞丐的袋子里。有一次早饭时候,我们还没有动筷,就来了个年轻的乞丐,他的碗特别大。既然踩着饭点,那肯定是吃饭的,奶奶拿过他的碗盛好饭,每种菜都挟好,满满的一大碗端给他。母亲看看饭甑,饭舀去一小半,想着今天全家只能半饥半饱了。结果那天奶奶几乎没怎么吃。在家里,我见过一个挺不客气的乞丐。那是一个中秋节后的第二天,也是早饭时分,我们刚刚端起碗,进来一个衣着不算邋遢,肢体健全,模样整齐,六十来岁样子的老头,一进门嘿嘿笑几声,自己就坐下。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奶奶早已拿出我们家的一个大碗,盛了饭菜端给他。我正在奇怪他怎么要饭的碗都不带,他竟然挑起菜来。刚刚过完节,桌上有几种好点的余菜,他都要了,悠悠的吃着。我看看奶奶,她正微笑,我又看看父母,他们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吃饱饭,喝足水,父亲递给他一支烟。这时,他滔滔不绝的讲出一番道理来。大意是三教九流各行各业,乞丐虽然地位最低,也算一门职业,乞讨就像工人上班农民种地似的,没什么特别。我第一次听见一个乞丐竟然有一套维护自尊的说辞,第一次看见一个如此有脸面的乞丐。我疑心这是个丐帮帮主,特意来开导我们的。我还疑心乞丐们有信息交流,因为来我们家的乞丐分外多。开始时我不明白奶奶为什么如此尊重他们,后来慢慢明白了:奶奶施舍给乞丐食物,乞丐施舍给奶奶行善积德的机会,互为施主;乞丐接受了食物,奶奶接受了机会,互为受主;双方互施互受,地位平等。没有谁更尊贵,也没有谁更低贱。我敢肯定奶奶就是这么想的。
晚上八、九点钟时,奶奶突然说话了:“今天晚上,我不会走,大家都去睡吧。”
父亲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奶奶说:“后天。”
后天?正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原大会的最后一天,奶奶真的想赶这一天!但是,这可能吗?有这么凑巧的事吗?生,人自己无法选择时间;死,人自己也无法选择时间,除非自杀;奶奶信佛,佛真能帮助选择升天的时间吗?我们看着躺在床上的奶奶,充满疑惑,这么一个衰老瘦弱的身躯里有这么强大的精神支撑吗?但这可能是奶奶最后的愿望,谁会忍心打破!于是,只留下大姑陪奶奶。
果然一夜无事。
十四日,我们谁也不再出门。如果奶奶昨晚所说是真的,那么今天就是奶奶的最后一天。上午,奶奶被抬到了躺椅上,精神不错。半上午,姨外婆赶到,流着泪说了好多安慰鼓励奶奶的话。姨外婆命运蹇涩,一儿俩女,女儿都好,儿子却是个矮小的弱智。奶奶反过来安慰她。后来奶奶叫她检查一下寿衣,寿帽少了一个扣子,姨外婆抖抖索索不知怎么缝,奶奶竟然做了示范。旁边的人看着,摇头的摇头,流泪的流泪,更多的边摇头边流泪。有多少人能够如此冷静的面对死亡呢,能够做到的有哪个不是因为强大的信仰,坚韧的毅力呢?下午,我坐在奶奶旁边,给她盖身上薄被的时候,发觉她大腿冰凉。我问过母亲,又给她加了一床薄被。奶奶对我们十分慈爱,极少发脾气。我只记得一次。她上厕所忘记拿手纸,叫我送去。我随手拿了几张用过的纸,没想到奶奶喊起来:“我这辈子是个睁眼瞎,我下辈还要做睁眼瞎吗?给我拿没字的纸!”我赶紧换了纸。奶奶对有字的东西从不敢糟践,她说这是对孔夫子的尊敬。她常常把字纸收起来,积多了一起烧掉。我想到爷爷卖田给父亲做学费的事,恐怕是奶奶的主张,最起码得到了奶奶的支持。我们几个孙男孙女读书后,奶奶常常问我们的成绩单,她不识字,只要我们念给她听就行。特别是我们的老大——她的大孙子初中毕业考取师范成为吃皇粮的国家干部后,就更关心我们的学习了。就在奶奶生病的早一个多月,我读完离家不到一公里、刚刚兴办几年的所谓高中,迷茫无奈地回到家里,成为一个冠名为有短命时代特色的“回乡知识青年”。我面对奶奶,真想解释一番,但奶奶如果不相信,追根问底,我又怕说不清楚,奶奶也没有问过,我想还是等学校开学后再说吧,奶奶早一天知道就早一天替我忧愁。我又想,开学后,妹妹在读高中,弟弟在读小学,我们家不会像乡邻们一样,看到读书无用,就把孩子追回家。奶奶还有两张成绩单可看。
晚上,奶奶胸口开始发凉,呼吸短促,但神志清醒。此刻,除了远在四、五百里外的我哥,所有该见奶奶的人都到齐了,一个一个的奶奶都认识。见完所有人,奶奶好像发觉了什么,但也不问。
“把几个孩子的成绩单给我看看。”奶奶突然伸着手说。
姐姐早我一年高中毕业,我们已无成绩单可看,弟弟和妹妹赶紧把成绩表翻出来,把分数和评语念给她听。奶奶听完,似乎不满足,看看我。我惶恐了。奶奶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成为“回乡知识青年”了吗?还是不满意我们没有像哥哥那样考到更高级的学校,找到体面的职业?难道奶奶还不知道世道变了,已经没有吃皇粮的学校可考了吗?我想对奶奶说:这真不是我们的错!可是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的奶奶,我如何说得清楚:这确实不是我们的错。我只得无可奈何,低头无语。如果奶奶确实带着这份遗憾走的,我现在要请奶奶的在天之灵原谅,原谅我们,也原谅那个错乱的年代。我还要献上几份迟来的成绩单:奶奶逝世五年后,我在备受病痛的折磨中,考取了大专;又一年后,弟弟考上了大学;十二年后,已是三个孩子妈妈的姐姐,在全县有七百多人参与的第一次民办老师的转正考试中,名列第十四,顺利转正;我们的成绩并不靓丽,只求能宽慰奶奶的在天之灵。
“叫孩子们去睡吧,我明天早上走。这样,后人的前程就会越来越光明。”奶奶一字一句的说。所有的人莫不骇然,莫不赧然,莫不慨然,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我们指引,为我们谋划,为我们搏斗啊!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不去奋斗,不去拼搏呢!说完话,奶奶似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她要休息,安静了下来。父母让我们去睡,但不能脱衣服,准备随叫随到。
十五日黎明时分,我们被叫醒,来到奶奶跟前。奶奶闭着眼,气若游丝。我们想用热切的呼唤挽留奶奶,驱走死神。
“娘。”
“哎。”
“奶奶。”
“哎。”
“外婆。”
“哎。”
“老奶奶。”
“哎。”
······
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急切,应答的声音越来越小而缓慢,最后,奶奶的头微微一侧,再也不应答了。
哭声如雷,泪水如注。再怎么样哭喊也表达不了我们的追念,再怎么样流泪也冲淡不了我们的痛苦。这是如雷的哭声吗?不,这不是!这是一首混声大合唱的颂歌!有老年的声音,中年的声音,青年的声音,少年的声音,儿童的声音;有男声,有女声;没有歌词?需要歌词吗?没有旋律?需要旋律吗?没有协调?需要协调吗?没有指挥?需要指挥吗?关于死亡,陶渊明有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是无奈的死亡,也是无语的死亡;这是肉体的死亡,也是精神的死亡;因此是双重的死亡,真正的死亡。这当然不是陶渊明的死亡。奶奶也不是真正的死亡,她的信仰及精神和我们同在,和千秋万代同在。
窗外,晨光熹微,彩云一线。地平线下,一轮红日磅礴而升,即将驱散所有的黑暗。
2020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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