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黎明到夜晚
北十三思
黎明，太阳升起来的时间，晨雾里还飘荡着昨晚的甜梦，我背起行李，孤单地离开了故乡。飞机起落架收上，起飞，悬浮于两万英尺的气流里，下面的整个世界仿佛还在沉睡，尚未醒来。
我的胃里还保留着出发前那一碗燕麦粥的温暖，在飞机上漂亮的空乘姐姐又递给了我一杯热咖啡和食物。然而，此刻它仍然感觉饥饿。
当夕阳落在伏尔塔瓦河上，在我心上停顿时，我一个人置身在布拉格广场上，四下人群稠密，正要开始一场盛大的晚会，只等主角揭幕。可我却仿佛是一个从熟悉亲密的家乡一下子被扔到另一个陌生疏离的世界的孩子。一切都改变了，像四季轮转提前，我一步由春跨越到冬季，中间忽然消失了夏秋二季，却又永远隔阂着什么。故乡，原来从我的脚一离开你那一刻始，就没有停止过想念，我的哀愁若水波在心上泛起朵朵的涟漪。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离开故乡，冠冕的话说是为了追求梦想，更多则是因为生活这只推手的推动。我就是一个画画的人，虽然偶尔会有人尊称我为画家，但是我很穷，且潦倒，没有名气，这几者有时好像是必然的。我的画里有一些色彩，还有一点故事，可那些从来不趋从于大众流行的审美。有时，我的画它们会被标注上各种价格，我可用它换钱来度日，可是大多数时间，它们往往却面临无人问津的窘境。
现在，我终于来到了布拉格。曾经的布拉格，隔着远洋，这个异国城市的名字是多么令我遐思向往。我以为我来这里后心情会异常兴奋，会被街道两旁繁华绮丽风格的建筑所吸引，会为流光异彩的店铺驻足留连。可当我真的站在布拉格广场和好多外地游客擦肩而过时，我才发现在热闹非凡的场景中，我只是一个喧嚣里沉寂的无声的过客，就像一粒灰尘在大千世界中跌跌撞撞，浮浮沉沉。
我选了一家位置在角落的咖啡馆坐下，点了咖啡和甜点。我有一种莫名的淡淡的忧伤，很需要甜蜜的安慰。我默默地坐在广场的一处角落里，一直听着CD唱机里放着的古典浪漫的轻音乐。
随着夕阳落下，傍晚降临，晚会如期而至，如同舞台效果般，人群中不时地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可我看得枯索无味，人声嘈杂尤如一卷乏善可陈而失真的录影带，尚不能碰触到我衣服的一寸。
其实，酒并不好喝，它不甜，且酸涩辣喉。而我真正习惯于在许多个安静的晚上喝点，尤其是作画之前喝点红酒，却是在这几年。这些年来，我远离亲人，孤身四处漂泊，辗转于世界各地，一人在外时，才慢慢地体会到了思乡之意。酒，真是一个好东西，它可令我忘掉许多东西，包括忧愁。个中滋味，经历过的人自然懂得。
我渐有了一点上头，趁着微醺，我拿起画笔描绘出画上的女人，乌黑的很长的头发，丝丝缕缕，披在肩上背上。女人的面容瘦削，神态安详，她的乳房高耸像小山。她仰着的脸上带着一点儿微笑，眼睛眯着像是在眺望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似看不清楚，一直望着。我不太喜欢画静物油画，反而对画人物却一向情有独钟，这副画目前为止还让我很满意。
夜渐浓，夜风吹得白色纱帘直晃。大概是窗外的夜来香开了，满屋浓郁的花气袭人。我的眼睛已被浓烈的花香熏得有一些睁不开了，不由流下泪来。原来布拉格这个地方的花香竟也会欺我这个异乡的客人。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更加思念一直停在我脑海中的家乡，那么自然，那么舒服。家乡的风曾经是多么温柔，春风一吹，家乡的桃林就一路摧枯拉朽地繁花开满，桃花烂漫。一树树灼灼的红，粉嫩嫩，红彤彤，如美人娇靥。夏日里，白晃晃的阳光射进枝叶茂密的青翠的梧桐，洒下一片斑驳的荫影。乘凉的人手中的竹扇轻摇，吃冰棍的孩子惬意地笑。一只家猫在树下假寐，忽有陌生人走近，并不惊跑，只是慢慢地仰头，瞧一瞧来人。到了秋天，家乡的雨水渐多，空气潮湿。绵绵细雨停后，秋风把梧桐叶吹黄。落叶纷纷，我轻轻地捡起一张黄叶压进书本里。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桂花饼香馋了我许多个中秋，那入口即化慢品滋味的酥甜香脆。我想我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家乡的冬天清早那凝在窗上的白雪，比之天上的月光还要白得清冷。在屋子里看雪，在窗玻璃上慢慢地冻成一棱棱冰晶，就好像六月天我吃过的冰沙。墙角的梅花开了，我家的瓷梅瓶总是斜斜插上一枝。出门时，我总是戴上羊毛线帽子、围巾、手套，可还是流出长长的清鼻涕，打了好几回子噴嚏。
过新年时最是热闹。小孩们都蹦蹦跳跳，因为过年有新衣穿、有糖吃、还有压岁钱。那时候，我家还没有通自来水，许多人家都有一口井，井水甘甜，取水时，便用力扯绳，用桶只装上了半桶，再以木水瓢舀起就可先喝上一口，那滋味一直甘甜到人的心窝窝儿里了，用那水煮的饭极是香甜。我家的院子白天从来不关门，每天都有人来串门子。吃饭就在院坝里，蹲梧桐树下石磨旁。石磨磨出的豆腐特细又白，我喜欢白水煮豆腐醮着调料吃。
在我家的隔壁有一个小男孩，比我大三岁多，天天都在学校里跟人打架，成绩也不好，每每家长也打他几下他也不哭。有一次他打输了架，衣裳破了裤子脏了皱了，哭得稀里哗啦，我瞧见了，他立马不哭了，红个眼睛还咧嘴笑，我哭笑不得。
此刻我在记忆里漫游，仿佛摇晃重回到家乡。一样的风清明媚，山青秀水，原野辽阔，我轻松地晃了晃脚，踩在家乡的土地上，开怀大笑起来。忽然，一阵笑声在我耳朵边响，原来我方才靠在沙发上睡着做梦，被自己的笑声给惊醒了。微风依旧吹着，窗前白色纱帘还在不停地摇晃。
作者简介：北十三思，一边走/一边写/不回头/不急着赶路/我所要做的是/生起一炉火/煮上一温茶/然后请听我/慢慢为你/讲述那些/温暖的故事。
旧作重发哈。别点赞
今天我居然翻到了自己最早居然是在微读上写了一个留言，便是此文的一部分。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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