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时候我和闹钟一起震动起来,我翻身起来关了闹钟,下了床,屋外黑漆漆的,我摸着黑打开通往阳台的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粉尘味扑面而来,我连忙关上门,返回来走到插板处摸着黑查上电灯,媳妇儿睡的正香,像只熟睡的小猫,屋外断断续续的开财门的鞭炮生似乎一点也没有吵到她。
今天是大年初一,2016年的第一天,我起来并不是为开财门,而是早早的赶车去医院做血液透析,
新年第一天就往医院跑,可能你觉得不是个好兆头啊,对于中国人来说这可是件忌讳的事儿,没开好头儿。但对于我来说,这绝对是件好事,新年第一天透好析就是开一个好头,按时规律的透析说明我还活着,而且是活的最好的状态。
走在昏黄的灯光里,我独自一个人占领着这一条长长的街,没有车,也没有行人,除了偶尔传来的急促的鞭炮爆裂声,一路上,头顶梧桐枝间偶尔有鸟叫,虽远不及故乡深山里鸟鸣幽深清脆又悦耳,即使有些浑浊,但这难得的安静给予的馈赠还是让人觉得惊喜。
当遇到的人慢慢多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快到医院了,这时候天空亮起来,年前的时候医院门口挨挨挤挤的都是卖早餐小贩,今天一个人都没有,看来真得饿着肚子透析了,不晓得能撑多久,电梯口只有三个人,都是我的病友,一个说过年的电梯坐起来真是享受,大家都笑了起来,这里时常有人为了挤电梯而谩骂,有时还大打出手,打得头破血流。有时候表面看起来似乎有序,其实保安病人家属乱着一团,大家彼此在心里面都在狠狠得诅咒着对方。出了电梯有人不我们更早——医生和护士早已忙开了,被围困的不只是我们,工作对于他们就如同肾衰对于我们,也许真的是不管在什么时候人都会是失败的一方。
在护士站找出我的治疗卡,走到称上插上卡准备称体重,结果机子怎么都不叫,叫医生,他看后对我说卡坏了,我问他怎么处理,他说换张就得了,于是就在刚才的盒子里一顿翻找,最后拿着一张很旧的卡对我说:这个病人年前走了,这张卡他用不了了,你接着用把。我先是一愣,明白他说的“走了”的意思,我一直看着他的脸,我是有点生气的,新年第一天就让我这种卡,虽然不迷信,但还是很忌讳这样,真不是个还开始。
后面又想,用就用吧,马克思叔叔真要约你的时候用什么都是不抵用的,他老人气场真是太他妈强大了。再说大过年的也没必要去为难医生们,他也是正笼子里关着呢。
每个月月初,我都会开一次药,种类真实繁多。你别看我年前,常有人惊讶的问我:小伙子,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血压就这么高,或者血色素这么低,或者骨质如此疏松,或者血钾这么高,或者走路喘这么厉害,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时候我就有种像武林高手被人称赞膜拜的感觉一样,十分骄傲,但马上又醒悟过来,瞬间陷入愤怒和绝望:看我不一掌劈死你个王八蛋。
医生开一大摞单子,接着我背着一包钱去收费窗口付款,每次拿一厚沓一厚沓的钱换成拿药发票的时候,我总是十分伤感又迷茫:用这么多钱来换一个月的活命,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药房在第一住院楼的三楼,人太多了,取药的人和药房工作人员挤去挤来的,人声鼎沸,像菜市场一样,基本上都是女人,特别吵,只有我一个是男的,我也来拿药,和她们不同的是,我还是个病人,她们是各个科室的护工。
初一也这么挤,这病的并不止是身体,生活也活得不容易,
我像小时候上坡干活一样,回来的时候,背上的背篓里总是装的满满的,或者是柴,或者是草,或者是红薯洋芋儿或者其他,今天还是满满的,满满的一大包药。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的光景,这座灰暗的城市依旧没有金色的夕阳,虽是立春,却是满街的梧桐卷叶,还时而跟着寒风肆虐的乱窜,头顶的枯枝在风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我就这么一个人走在坚硬的灰白灰白的柏油路面上。我是有些虚弱的,我的身体很虚弱,有种想要背靠着墙双腿扔在地面上席地而坐虚弱,低着头,手无力的挂在双肩,手臂掉到裆前,我不想去指挥我身上的任何一个器官,哪怕是一根细细腿毛。
我一脸的蜡黄,我又一脸的惨白,我还一脸的青黑,我不是川剧演员,上帝要我做一个绝症的病人在世间行走。
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没躲过初一也没躲过十五,春节元宵我都去了医院。
出租屋楼下不远有处有一家花店。我路过的时候看到一盆新鲜的迷你小盆栽,我握在手里问老板价钱,臃肿中年妇女的话刚落,我就放下三十元放在台子上转身走离开。
我有点怕她给我降价,才急着离开的,我怕买便宜了,我能输的都输光了,以至于这盆花我想买的大方些,买的豪放些。命运从来没有给我讨价还价的机会,我马不停蹄的奔波在他的安排中,我是赢过一些东西的,全给了昨天,也许我过于贪心了,我是还想赢一盆花的。
我是有点喜欢这株盆栽,我知道它是个被作弄的东西,明明是棵树,却如株草般大小。可是它也许并不知道,虽然那么小看起来那么弱,土地太薄了,都薄得放不下它那稀疏的根须,它却长的那么认真。
它真的是很认真的生长,还尝试开出许多的花,非常抢眼。所以我愿它被买得贵一些,相比起来我厌恶用钱去买本大作家的书来看,在这颗树面前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显得毫无诚意,空洞又虚无。
也许它本就知道关于它这一切,但它却不屑一顾。
在地里活久了就明白,就像命一样,无所谓长短,所以树也无所谓高矮粗细,春夏秋冬,花开叶落。
小时候在乡下好热闹,谁家有酒席什么的大家就远远近近的都会聚在一起来,看到了打招呼都会用“你都来了啊”作为开场白,带有突然遇到惊喜的意思,那时候觉得这个开头很礼貌也很亲切。
现在住进医院里,听着一脸浮肿的彼此微笑着招呼说“来了啊!”,味儿却完全不是小时候大人们的那个意思了。如果突然谁到点没“来了”,多半不是在住院就是在抢救,或者已经挂掉了。所以这个“来了”的背后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这群病号里已经牺牲了的老人家多半是到了极限,大多都死在脑溢血;年轻的牺牲者者多半是挂在自信上以及欲求不满,自信和欲求不满都是来自于岁数小,前者是觉得年轻就是本钱,一身的肌肉疙瘩,只是最后然并卵;后者是觉得年轻太不划算,生命里好些都没有经历过,一片空白,别人都过职场生活家庭生活性生活了,你却连生活都还是雏。所以多半心有不干而心生郁闷,往往就招呼不住自己。最后对你说“来了啊!”的人就换成了上帝!
人活着有时候得多个心眼,要明白生活是在故意激将你,如果你正好跳出来和他斗,那你就输了——正中他圈套。
生活就像考试做卷子,并不是你做得越多得分就越高,关键得做对,否则得到的只是改卷人的一声谩骂“这傻逼什么都不会还瞎写一通,看得老子头昏脑胀”,你想的是挣点墨水分,为此最后你连卷面分都做没了,拥有并不一定就是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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