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注定藏有夺目的霓虹，就看你会不会懂得欣赏。

中午12:00，门诊时间已过，还剩下最后几个病人没有看完，大都是预约过的，我熟悉。最后还有一个名字似曾相识，却不是预约的，点开就诊记录，一片空白，难道是一个新病人？“这大中午的，还真是压哨挂号！让不让人吃饭了？”我心里嘀咕了一句。

最后进来的是一张黝黑却带笑的脸。短发、瘦小，一看就是常年户外工作，太阳把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晒成了黑炭，这也让小眼睛周边的眼白和牙齿越发显得白，白得有些耀眼。

这张面孔应该我是见过的，可病历的空白让我对自己的判断再次质疑。

“怎么不舒服啊！”

“挺好的，大夫，吃了你的药大好了，好了不少呢！”

哦，果然是个“老”病号——“你……可你的病历记录呢？”

“咳，我这是从工地上来，没回去取，这不就重新买了一个卡……”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医生多带来多少工作？！之前所有的记录资料都看不到了。”我有些不客气。

“是，是，你说的对，我这不是也没办法，不赶趟了，一直在上面下不来，这不怕你下班走了！”

黑脸膛讪讪地笑着，憨厚、拘谨、不好意思，各种情绪堆在脸上。

“没事儿，先把把脉看看吧！”我心软了，看来他的确情非得已。“下次记得把两个卡都带着，挂号处可以把资料合并到一起的。”

“好，这次记着了！”他赶紧一连串地点头。

舌淡胖而润泽，齿印很深，脉象弦细……我看了一眼他满是污渍的厚外衣，“你还觉得冷？”

“好多了，上回你说先给我开七副药，我说我离着远，怕来不了，让你给开了俩礼拜。现在可好多了，之前睡觉都得穿棉袄。”黑脸膛儿高兴地说，还没打算停下的意思：“腰疼也好了，排大便也好了，睡觉好多了，现在还是做梦，可不像以前整宿整宿做噩梦了，你这药还真有效！这不昨儿刚吃完，我心思着可不敢停，今天忙，差点儿没赶上，你看我这跑的一身汗。”

哦，听他这么一说，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了。这是一个外来务工者，给包工头打工，撇家舍业从东北来这边，身体不好就一直扛着，直到扛不了了，才在半个月前来看病的。最初是因为睡不好觉，噩梦连连。吃了两周，起先那些没当回事儿的症状也一并改善了。

在写病历写处方的当儿，他电话响了——凤凰传奇。还没等我说话，他就赶紧把电话挂了，还偷偷抬眼望了望我。我装作没看见。没多会儿铃声再起。

“有急事儿你就接吧。”对如此朴实的人，谁都不会厌烦。

他赶紧接了起来，“啊，我在医院呢，一会儿就好了，没啥事儿，过会儿跟你说！”

电话声音很大，听见电话那边说：“把钱打你卡上了，你一会儿去取吧……”

挂了电话，他嘟囔着：“干了俩月，才给三千，这还是得说来看病才给的，不然还扣着呢。”

“该给多少啊？”我顺口问了一句。

“每月七八千吧，这得都干完活儿才能去要。”黑脸膛儿叹了口气。

“哟，不少嘛，啥活儿，这待遇！”我瞅了他一眼，笑着问。

“这不都为了峰会，给建筑外墙做亮化，每天都挂在大楼外面，一天不歇。到开会前，就算干完了，就得回去了。“

”还是你们山东的大夫医术高明，比俺们那嘎达强！“黑脸膛儿补充了一句。

我笑了笑，”你真会说话！好好调理身体，别太劳累，注意休息，都会好起来的！再给你开两周药吧，巩固一下！“

”好，大夫，我走以前，再来看你一次！“

”你这病，不能生闷气，学着让自己开朗一些，对康复有好处。“

简单的一句交待，却让黑脸膛儿低下了头：”我这人就是心眼儿小，爱琢磨事儿，宁让身上难受，不让脸上难受，宁可自己吃点苦，也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的不好。大夫你真说对了，我性格是有问题。“

”嗯，方子里有疏肝解郁的药，吃了能好一些，可还得注意自己调节，早睡觉，睡前泡泡脚，养养心神。“对这个为我们城市的美化建设终日操劳的外来务工兄弟，我不由得更多了一些同情。

”好，听你的没错！真谢谢你，大夫！耽误你下班了，快休息吧！“

黑脸膛儿转身匆匆离去。我离开座椅，抻了个懒腰，真有些乏了，可最后这个黑脸膛儿的神情却让我不觉得像以往那么累了。

疲惫其实算不得什么，睡一觉都会好起来，患者身心的痛楚却是更让人挂心的事。医者父母心，也就是这个道理。多希望希望可以助他药到病除，可以帮他们减少一些烦忧。

或许几周后，他们一行人将离开岛城，赶往下一个工程地；也许他也会烦扰于欠薪讨薪的困局；也许他会跟工友们一起在炎炎夏季麦收时节赶回家乡，在田间忙碌，与妻儿团聚；也许他们还会回来这个他们参与建设过的城市……

可能，就在这个下午，离开医院之后，黝黑的脸膛、洁白的牙齿，憨厚的笑，连同他身边更多的黑脸膛、白牙齿、憨厚的笑一道儿，又会伴随着汗水挥舞在城市的上空，连接起一栋栋高楼大厦、连接着一座座城市，如同一道道霓虹，让城市因之增光，让生活更加多彩。

心里有光亮，每个人都会成为耀眼的霓虹。愿生命中划过的每一道霓虹，都有被记住、被欣赏的那一刻。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