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莲娜，请坐吧。请坐在我的身旁，好让我可以握住你的手。我见过你废寝忘食地阅读侦探小说，却读不下去我写过的那些东西。神神叨叨的，你或许心里这样想，虽然表面上全是鼓励的话。不要，你不要说不，没有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亲爱的莲娜。我也曾经尝试过有侦探元素的小说，当时我是这样写的：

我虚拟了一个城市，整个城市的图景像结构素描画在我脑海中的白纸上，侦探也只有黑白两色，夸张的礼帽让他看起来和魔术师类似，有时我也恍惚，他会不会在我没有下达指令时突然把帽子摘下来，慢悠悠地从中掏出一只白兔。故事的设定是这样的，侦探在接到任务后前往这个城市，和煦的阳光诱使他躺在长椅上歇息，他竟然睡着了，忘却了一切烦恼。等他醒来，他在城中一条石板路上漫步，他在寻找着什么，而他已经忘记了，他忘记了被授予的任务，也忘记了雇主的联系方式。我热爱这个设定，写到这里就心满意足地睡去，等到醒来，我打开之前的文档，一大片的陌生，看着文档发愣，我忘记了故事的走向，只有侦探还被留在小说里，他走遍了整个城市的石板路，都没有想起自己的使命。不怪他，怪我。

直到现在，这座城市还常常侵入我的梦中。

我有愧疚，没有写下过你爱读的那类故事，直到一个真正的侦探故事钻到我的脑海中。我可能没有时间把它转化成文字，但一定要讲给你听，就现在，越快越好。

你现在登上了公交车，司机用严厉的口气问你，“去哪儿？”你感到奇怪，你为什么要问我去哪里呢，可还是说了你要去的地方，“我想坐到终点站然后再绕回来。”“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我刷两次卡，不可以吗？”“不行，你去对面。”你一气之下转身下车，嘴里嘟哝着像是在吐泡泡，你心想，我一定不能放过你。于是，你捕捉到了公交车的背影，记下了车牌号，我一定要投诉你！你咬牙切齿，踹飞一颗石子，让它在柏油马路上打水漂。

正是通话记录成了线索，让你锁定了一位嫌疑人的身份。作为侦探的你，把脚高高地翘到桌上，嘴里叼着一根铅笔，“铅笔都是石墨做的，不会让人铅中毒。”你有丰富的科学知识。你的助手推门进来，她抱着一摞资料，“就放在这里吧。”“您已经三天没有休息了……”你伸出手掌打断了她的话，“休息时也可办案，不要太担心我了。”说实话，我本想把故事写出来，只是因为这个通俗的设定。

再次回到故事中，你翻阅起桌上的资料。

烟雾缭绕的小屋，里面的人围坐在桌上，用方言喊出专业词汇。他们是在打麻将。这位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又一次把全部的钱输掉，她把钱往桌上一摔，还有一句脏话也摔在麻将桌上，她猛然起身，走出去。走廊尽头又一个她，把新借来的钱揣在包里，这回要赢，她有强烈的预感，近似晕眩，在这一瞬间，她感觉人家多要些利息也是值得的。李师傅早已受不了这个女人，花瓶在空中留下的抛物线在白墙截断，碎片崩裂一地，他收获了乌青与血痕与分居的特权，这发生在他独自死在家中的一个月前。

几天后，当邻居报警时，他的脑海中翻页一般呈现出李师傅的种种不幸。当王警官一筹莫展时，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侦探朋友在长椅上躺过的那个下午。当侦探翻开女助手抱来的资料中某一页时，他抓住了那张正在滑落的小伙子的照片。小伙子被定格在这张照片中的那个时刻没有被预见，当他和朋友们齐心协力伸出拳头时，只有打倒一切的快乐可以被他感知。当女人赋予花瓶初速度时，她想到自己曾生下并寄予厚望的不争气的儿子，她想到自己曾深深爱过的无能的丈夫，她把怨恨一并释放出去——去死吧你！

门被撞开以后，李师傅的尸体坐卧在沙发上，他不能迎接客人了。临死前，他没有认出那陌生却似曾相识的面孔，他抛下的一切如木的纹理融化在水里，他看见混沌的黑色切割成无数斑斓的六边形。电线攀缘而上，在他窒息之后离开房间，不忘把门带上。

要是早知道这场凶杀，不知你还会拨打投诉电话吗？要是早知道李师傅的往事，你会不会产生同情？

莲娜，讲到这里，你或许会觉得我使用了一个叙述性诡计，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罗杰疑案》类似。你先往下听：

作为一位专业的侦探，尤其还是小说里的侦探角色，你精通于破解密室难题。李师傅是独自一人死在自己家中的，如果要怀疑，你会先怀疑他的妻子……

你笑了，莲娜。聪明的你绝不会被我的叙述带跑，你立刻听出了逻辑不通之处，那就是他的妻子并没有足够的动机，勒死自己的丈夫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我想坦白，这个细节是我在利用你的潜意识，我翻看了你床头的那本侦探小说，里面的女人就是这样勒死了纠缠她的男人。可我还是没能骗过你。

你说快递！

天哪，莲娜，你简直是个天才！

我前几天为什么要体验快递员的生活，就是为了写出这个故事。某个快递小哥敲开了李师傅的房门，他揉着睡眼，屋里电视节目的声音还很吵闹，显然他在沙发上看节目时睡着了。“我有快递吗？”“是你妻子买的。”好奇填满了李师傅的心，他迫不及待想拆开包装。在李师傅即将关门的时候，快递员说还没付款，“对不起，可以付现金吗？”问句伴随着试探的脚步，他迈进了屋里……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门外的声音多凶啊，像是把我当成了恶魔。你千万不要害怕，这声音是冲我来的，理应由我去开门。只是……你别哭啊，你别害怕，你用不着害怕，我这就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