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书期间持有一种执念,认为一件没有褶皱的大衣、一件衣领挺括的衬衫,是女人最基本的尊严。因此,学校三令五申不得使用违规电器,我仍然在杂物箱的深处藏着一只熨斗。
南方的冬天湿冷,衣服受潮,皱缩会像瘟疫,蔓延到衣柜的每一个角落。当初那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叠放的哦。织物吸收了夏秋最和煦的一段日光,蓬松熨帖,线缝对得规整,领口整理好翻在面上。期待着下一次打开门,手伸过去的松软触感。而你触到的是什么呢?你触到了和你一样疲沓软垮的生活。
周末,拉上阳台的门帘,紧锁宿舍大门,像要进行某种神秘仪式。桌子上乱八七糟的东西都胡噜到抽屉里去了,眉笔眼线笔戳在书桌上的印记擦得干干净净,水备在一侧的凳子上以便不时添加。万事俱备,可以迎接所有的不平整。
布料在桌子上延伸开了,质地和纹路一览无遗。衣服的褶皱如同一些微缩的丘壑,绵延起伏,甚至可以看到台灯照射之处,四下支棱的纤维碎屑。而这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当我的熨斗滑过,只剩下结冰的湖面,和最干净透彻的冬天。
棉麻的衣服可以随意些,毛衣只能用蒸汽喷一喷,毛料的衣物需要隔一层布,不然会熨得死板光亮。空闲多,连T恤和袜子都要熨得平平整整,按照颜色渐变排列规矩。
后来,我遇到过机洗多次的大衣,纤维变形,熨烫无力;遇到过自购买起从未上油的皮靴,干裂起屑的外观让人想起风干的尸体;遇到过许多干枯的头发,皮筋儿上缠着断落的发丝。
这些都让我感到庆幸:至少熨烫的世界是有秩序的,每一件东西都得到应有的珍惜。
熨衣服从来都是不是优雅的动作。它太主妇了,也太仆人。几乎无人愿意提熨烫的乐趣,至少,熨别人的衣服绝不是什么乐趣。像一种礼数,没有人会主动降级,为他人服务。老式的熨斗加着炭,夹几块尚红的木炭装进铜熨斗,人想来也是烟熏火燎一身味道。贵妇人是和镜子相伴的,新衣裳,新发型,新珠宝,容光焕发的脸,娇俏的转身,身旁人微笑的凝视,都倒映在一面镜子里。
电视电影里的熨烫,往往是一条领带。当真铺开一条西装裤、一件衬衫,甚至一张床单,画面安排想来要愁死摄影师。还有一个旧梗是熨着衣服,人被杂事引开注意力,熨斗忘记挪开,于是熨糊了衣服。经典镜头是那人从衣服上一个熨斗形的漏洞里看过来,丧气之极。
我和我妈都是在人生最落魄的一段时期,习惯了熨烫衣物。
和抹口红一样,这也许是在既定的生活中,能让人看起来好得多的最后一件事情。
2016年11月2日 夜 零下3度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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