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

一

岳妇成为我的岳父是在1992年的时候。现在掐指头算来，岳父当年也就才45岁的样子，因为他是属羊的，1944年左右出生。我之所以说1944年左右，是因为的确我不知道他是出生的确切日期，农村人一般会说农历的生日，但是往往会在两个阳历年之间摇摆。

45岁的时候，我的岳父已经做了两个孙子的爷爷。可见当年他一定是早婚早育。

我娶的是他们家的大女儿。岳父家的老大是个儿子，剩下三个姑娘。我娶她的大女儿的时候，二女儿已经出嫁了。我虽然没有说自己替他老人家解决了一个老大难问题，但是这桩婚姻我的岳父还是满意的。

当然不是因为我多么优秀，而是因为岳父相信神汉算命。神汉说他女儿嫁给我会不错。因为这个原因老人家很满意。

二

我第1次上门求亲的时候，带上了我和媳妇儿的中间介绍人过去。这个介绍人也是我当年的高中同学，有点儿女里女气的样子，但是人还不错。

进了媳妇家的大院儿，看见了一排大大的平房。把自行车停下来，跟着介绍人一起进了平房，看见大厅里有一个老人家坐在沙发上。好在我心里不慌，也没有冒冒失失的，张口称呼什么。跟我同去的介绍人，也不认识这个老人家。但是告诉我，这不是我未来的岳父。

就是这样一个陌生的老人家，也没人给我们介绍他是张三李四，我和中间人跟着老头就聊了起来。谈不上投机。老头看上去一幅寒酸的样子，苦大仇深。

约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外面院子里有动静，原来是我的未来的岳父回来了。

个子不高，圆脸，一看是一个农村能人的样子。

三

岳父没有什么文化，一出生成分不好，再加上先天的左腿有点儿肌肉萎缩，在人民公社时代经常是被斗争的对象，农活干的也不好，经常评公分的时候跟女人列在一类里。

当然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事情。

我上门求亲的时候，为什么未来的准岳父不在家里头等候，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岳父吃不准，专门找时间请来了神汉，替他在前面先看一看。

这样安排我当然不会生气，但是觉得怪怪的也觉得有点好笑。

我的运气很好，原来我这位准岳父请神汉同时看我和另外一个中间介绍人。这个中间介绍人和我未来的媳妇是同学。岳父想请神汉看一下，到底我们两位哪一个更合适？

幸亏神汉后来确定的是我。大约讲我会长寿吧。就是这个原因，岳父最后也没讲什么条件，就把女儿嫁给了我。

后来取了岳父家的大姑娘，以后跟岳父谈天说地，熟悉起来了，我就问当年如果神汉确定的是另外一个，岳父会怎么办？

“那我会听神汉的”。岳父很冷静的回答。

四

我们结婚以后辗转从北京后来到了深圳。在深圳落脚不久就把岳父岳母接过来暂时住下。那段时间我有一个一年的境外学习的机会，不能照顾家。女儿又非常的小，所以要把岳父岳母请过来。

岳父岳母呆了几个月的时间。岳父一过来又开始发挥他这一辈子的特长：投机倒把。在自行车市场上开始倒腾自行车赚钱。

岳父实际上当年人民公社的时候就是“能人”，头脑灵活。改革开放初的时候，岳父最早嗅到了市场的商机，开始做一些当时允许或者不允许的灰色地带的生意上的事。一开始岳父倒腾彩电，后来发现了自行车这个窍门，凭着自己的悟性和手脚开始倒腾自行车，到最后从上海和天津批发整箱整箱的自行车配件。上海是永久牌。天津市飞鸽牌儿。一个木头箱子里有6辆自行车。

岳父把散件装配起来以后到市场上去卖。自行车当时是普通人家结婚的三大件之一，非常抢手。间或也有一些二手的自行车，岳父经手以后也买卖。有一次坐到了局子里，因为买卖偷窃的自行车。

岳父也做一些二手商品的买卖。有时候走家串巷的买卖废铁废品。“以前我就看见过你在秤砣上放吸铁石”。后来女儿当着面揭穿过岳父当年奸商的做法。

但是到了深圳，老人家却栽了。有一次老人家把院子里废旧的自行车各种散件拆装，修好以后拿到自行车市场去卖。有一次被市场上的高手借口试骑自行车，骗走了。那天晚上老人家很晚才找回来家。只说自己走丢了。多年以后我们才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

山西老家那边是小池塘，深圳这边才是大江湖，老人家在大江湖里头还是混不出来的。

五

老人家现在接近80岁了，有了重孙子在家乡的院子里，老人家最大的乐趣是逗着重孙子跟重孙子一起成长。

去年冬天过春节前我们把老人家接过来，在深圳和我们再一次过一个春节。这里天气好，阳光灿烂。

老人家来到我们新住的小区里，最大的乐趣是每天在小区4周来来回回的转悠，把小区里扔掉的一些废旧物品捡回来。

岳母多心，怕我们不高兴，每次岳父把东西捡回来，岳母总是当着我们的面，大声训斥岳父。

我们表面上总是护着岳父，但心里头的确多多少少有点膈应，只是要求岳父不能把吃的东西捡回来。

有一次妻在吃饭的时候，妻有意无意讲了一下网上的一个故事。大概是说一位老人家住在高档别墅里，不断的往家里头捡废纸废瓶子，结果堆满了阳台。后来这些废品气味难闻，又惹出了一堆蟑螂。女婿不好说。最后请院子里打扫卫生的阿姨把阳台上的东西全部清理掉，还另外给阿姨钱。

岳父就插话说，这个女婿真的不懂事。这些废旧的东西总是一些物件儿，总能卖点儿钱。

“你说是不是呢？”岳父就盯着我。

我当然就得站出来维护岳父：“是啊，是啊，总是个物件儿，就那么随便扔了不合适”。岳父高兴却又有点迟疑的样子。

上一次来乐福给我找了一个院子里人们扔掉的藤椅，修吧修吧，居然在家里头用了起来。这次又来了一趟深圳给我捡了一个长条沙发，回来皮革的，我就很高兴地把沙发放到了阳台上。现在家里随便走一下都能碰到东西。

“没事儿，等老人家走了我们再扔掉”。这是我跟太太的共识。

六

岳母一辈子胆小怕事，而岳父总是在外面逞能，老是跟头对着干，总得折腾一些事情。在家里岳父是大男子主义，一点事家务活都不干。

过了70以后，岳父的脾气逐渐缓和下来，岳母身体不好，经常嚷嚷着去医院，可是去了多少次医院，连女儿们都有点儿不耐烦了，因为什么问题也查不出来。

“还不是娇气”。女儿们这么说。“这一辈子担惊受怕，被爸折腾得很难受，现在老了老了，开始报应了，折腾咱爸爸。也活该”。老太太给老头做了一辈子饭，现在老头每天早早的起来，把玉米馒头红薯在锅里头蒸上，给老伴儿做早餐。

“现在老爷子好多了”。女儿们说。

岳父的脾气的确顺了。住在一个院子里，以前还跟儿媳妇生点气，现在儿媳妇说什么老爷子就听什么了。别说儿媳妇受不了，连女儿过去也受不了老爷子。

碰上一些无奈的事情，例如孙子和孙媳妇闹离婚，老人家也不再唠叨，一个人坐在那吧嗒吧嗒的流点眼泪，心疼自己的重孙子。

七

我们俩忙着工作，也一直没有机会陪着岳父岳母在深圳四处走一走。偶尔闲下来陪着老爷子，想走一走，老爷子都说：

“没啥哪，还不一样啊，不出门不出门”。

我知道，老人家怕给我们带来麻烦。

2019年的时候，我把我自己年迈的父亲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老人家88岁了，比岳父正好大一轮。没想到岳父和岳母跟我的老父亲偶尔在一起还能够聊起来。后来岳父岳母离开的时候，老父亲依依不舍，问什么时候再回深圳。

岳父偶尔推着轮椅，带着我的父亲在院子里溜走，一个是满头白发，一个是完全谢了顶的光头。

八

过了春节回老家的时候，老人家在火车上与陪伴的二女儿大发脾气。原来老人家想不起来自己给重孙子捡的一个足球装到了哪个箱子里。

“幸亏翻箱倒柜找到那个足球了。要不然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跟我发多少脾气呢”。

给我看相的那个神汉早就死了。老人家有时候说起来还唉声叹气。倒不是心疼那个神汉，而是觉得今后没人帮他了。

“没啥呀，人家倒是个神汉，可是走的那么早，说明当神汉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如你这样高寿好”。妻经常宽慰老人家。

10多年前老人家得了膀胱癌。幸亏治疗及时，现在基本稳定下来。老人家倒不担心去世界的那一边。老人家最操心的还是他的重孙子，从小被他看大带大的，也的确乖巧伶俐。可是孙子却翻江倒海在外面过上了，要闹离婚，甚至虚张声势地闹到法庭上，这个事儿在乡村毕竟是脸上无光的事情。老人家就觉得孙子不争气，可是又不允许别人骂自己的孙子。

现在孙子在外面瞎跑，孙媳妇和重孙子还住在一个大院子里。让人家天天逗着重孙子，天天盼着冲孙子放学回家。最担心的是，哪一天孙媳妇真的不过了，带着重孙孙子走了，老人家就会崩溃。

重孙子就是老人家的全部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