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天,我把手掌摊开,放在面前,睁开双眼,却只是黑茫茫的一片,我还以为失眠让我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于是我摸索着,把灯打开。
只听见“哒——”一声,灯应该亮了,但眼前还是黑漆漆的。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光线丝毫增亮都没有。
难道我失明了?
后来爸爸、妈妈把我送去医院,检查才发现,由于长期的失眠和忧郁,和每日疯狂地过度阅读,导致双眼压力过大,才出现了最坏的结果——失明。
我是家里的老二,姐姐是学校学生会主席,成绩好,人也长得漂亮,弟弟性格活泼,很讨长辈喜,虽还是小学生,却酷爱编程,总爱编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据说机器人会听他命令行事。
而我,性格孤僻,不爱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捧着书在看,杂志、报纸、小说,只要有字的地方,就是我的所有世界。
夹在中间,我一直觉得我是多余的一个。
我很想跳出这个圈子,让爸妈因此而疼爱我多一点,但我内心无比地自卑,身无长处,长相又极其平凡普通,打心底里认为,我就是那个只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丑鸭。
失明最让我抓狂的,不是看不见这个世界的色彩与身边人的轮廓,而是我再也看不到我唯一的朋友——文字,仿佛唯一的生命源泉就此被切断。
但万万没想到,我却因为这场疾病而体会到了,自认为十六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父爱和母爱。我成了家里被关注的焦点,父母再也不忽略我的感受和存在,做我喜欢的菜,姐姐和弟弟也会花时间念我喜欢的书给我听。
十六年,我第一次感受到活着的意义,我感谢失明。
黑暗的三个月过去了,心里却无比地光明。即使是席卷全国的新冠肺炎,我也觉得与我无关,因为我身处爱的环抱中,一切的黑暗在我眼里,都算不上黑暗。
一天,姐姐向我念着《三体Ⅲ死神永生》这本书,当她念到,程心初次见智子,智子的那个模样,“她浅浅一笑,如微风吹皱一汪春水,水中的阳光细碎轻柔地荡漾开来。”
正当我从眼前的黑暗中,勾勒智子的容貌时,我突然看见了姐姐的脸,我眨了眨眼睛,发现她在朝我微笑。
“怎么了?是不是眼睛又不舒服了?”姐姐问。
我心里很慌张,怎么我突然能看见这眼前的一切了?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不断重复:“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否则你又回到以前的那个小丑鸭了。”
我故作镇定,依旧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告诉姐姐:“没什么,姐姐,我有些困了,想睡会。”
“好,你休息一下,睡醒了,如果我不在,就让小弟给你念吧啊。”
我乖乖地点点头。等姐姐一把门关上,我便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我恨老天,为什么只给我三个月的光明?我愿意一辈子就这样瞎着,被关爱着,现实世界的色彩一点都不好看,我一点都不喜欢。
当天晚上我早早便上床休息,失眠又重新困扰我,我恨透了这种想睡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的感觉,我怀念那睡得极其安稳的三个月时光。
睁着眼睛环顾这熟悉的一切,心中却无丝毫的留念,当看到梳妆桌上的镜子时,我内心猛地抽了一下。
“我不想看见,不想这一切,我不愿再看到自己那丑陋至极的模样,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失明?”
第二天,妈妈带着我去医院治疗,一路上,我都心神不宁,极力掩饰我能看见一切的事实。我的心虚与抗拒是成正比的,越是抗拒心越虚。还好戴着口罩和帽子,能掩饰几分我的尴尬与不知所措。
公交车上,一直播放新冠肺炎的防疫措施,不见往日的拥挤与吵杂,人人都带着一个口罩,我从未见过这样安静的公交车。
妈妈拉着我的手,到倒数第三排的双人位置坐下,前面坐着一个穿着红色工衣的中年男子。
她把窗户开到最大,使风尽可能地吹进来,加快空气流动,此时坐在窗边,精神的疲惫得到了一丝的安慰。
突然,前面那男子竟然把口罩摘下,猛在咳嗽,妈妈还在低头看着手机未发觉,我一惊,新闻不是说咳嗽不能摘下口罩,还要用手肘挡住才对的嘛?我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牵着妈妈的手赶紧离开这有可能传播病毒的区域。
“不行!这不是暴露自己了吗?”,我努力把将起的身躯按下去,说服自己“没事,现在全国疫情已经基本控制了,运气不会那么差,偏碰上这为数不多的魔鬼的,况且即使躲开了,谁又能保证是安全的呢?杞人忧天罢了。”
不对!我年纪尚小,抵抗力强,但妈妈不一样呀,怎么办?
妈妈那粗糙而有温度的双手,一直在温柔地抚摸着我,我很奢侈地享受这种爱的体温,但突然想到,万一这双手从此冰冷怎么办?我不敢想……
恐惧与自责不断侵蚀我的思绪,坐着也能听见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感觉所有的病毒与不安都在往我们这边聚拢,想要扒开我们的皮面,渗透入里。
“我原本看见了的,怎么就不说了呢,我怎么这么狠毒?那是我妈妈,我怎么能因为一个谎言而推她入深渊呢?“
不安的情绪使我浑身灼热,终于忍不住滴下了眼泪,鼻子里发出的抽搐声,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当她看到我在落泪时,摸了摸我额头,滚烫滚烫的,把她吓了一跳。
“告诉妈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没事,很快就到医院了。“说完,便温柔地把手放在我的脑袋上,轻轻一拨,让我靠在她温暖的肩上,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膀,此时的我被呵护地像极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而这种呵护又使我的愧疚加重了千百倍。
一下车,风吹的很大,公交车站的大树上吹落了许多的落叶,看着这一幅落叶缤纷的样子,好像一场为我这三个月的浮华落幕而飘下的彩带。
“好美啊,妈妈,拍个照好吗?“
妈妈惊喜地愣着。
落叶着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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