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
宋 李清照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首词不算冷门,尤其最后一句,许多人应当并不陌生。虽然,这首词的其他句子并不算出名,不过在我看来,也有许多可咀嚼的意味。
先看第一小句——“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又称“红莲”、“红菡萏”,直白点说,就是莲花、荷花,可是这是比较理性的解释,“红藕”一词更注重莲花给人的感官形象——颜色红,这种写法在唐诗中并不算少见,在中晚唐时期,更是成为了一种流行。
而在李清照的《漱玉词》中,“莲”这个意象也多次出现。如果说,《一剪梅》中的红藕勾起了读者的悲情,那在《如梦令》中,它以“藕花”的形象入画,则更多是一种轻快明朗的感觉。因此,虽然同是莲花,它们承载的情感却大不相同。想来,一个是回忆青春之作,另一个却是思夫的产物,按王国维老先生的话——“一切景语皆情语”,心境变了,景色自然也就变了。
《漱玉词》中另一词作——《怨王孙》。其中有一句——“秋已暮,红稀香少”,同样是从红藕给人的视觉、嗅觉感受入手,描绘了一幅“莲花凋零,花气消散”的萧瑟秋景。虽然,我不知道两首词究竟谁先谁后,但至少我们能够知道,红藕算是李清照比较爱用的一个意象。
“红藕”是视觉感受,“香残”是嗅觉体验,再看第三个词“玉簟”,“簟”指的是室内的竹席,而“玉”则是一种触觉体会,竹席清凉,触之,温润、光滑,如玉一般,这是一种精巧的美感。室外,红藕香残;室内,竹簟如玉。李清照总共用了三个词,分别从三个角度:视觉、嗅觉、触觉表达了她的感觉。最后一个“秋”字,点明时节。
接着看下一句——“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古人的“裳”主要指下衣,为何要轻解?也许是女子羞涩,怕人看到。为何是下衣?因为要上“兰舟”。“兰舟”也有个典故,相传,吴王阖闾曾在浔阳江木兰洲上遍植木兰树,鲁班便以木兰为材,刻制舟船,于是,后人便以“兰舟”作为船的雅称。
因而,这第一句,应当是这样的画面:
秋季,红莲凋零,几许暗香残留。室内有一榻,榻上有一张席,一女子横陈其上,此女身形消瘦,眉目含愁。这绚丽的美景,终将消逝,花如其人,她留意到这些残花落红,想必也是在感慨自己的遭遇吧?婚后不久便要分离,倘若再难相见,谁还记得曾经的缱绻?
可是,她终究成婚不久,还保留着孩子心性。许是想到了少女时期的光景,看到眼前的美景,她也不禁心痒。于是,悄悄解下罗裙,换上轻便的裤装,坐进兰舟,可是,这兰舟上也只她一人而已,曾经的女伴、夫君都不在身边,可叹!可叹!
再来看第三句和第四句: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我认为这两句写的是一件事,如果说第一句是白日之景,这两句则是暮晚之景。
“锦书”原有个典故:相传,前秦窦滔之妻,思念夫君甚深,以锦作纸,以五彩丝线作笔,写就《璇玑图》,后来,“锦书”便成为了妻子思念丈夫的象征。而“雁”这个意象也有一个跟书信有关的故事,汉朝苏武被困匈奴,汉使探得实情,便说汉天子得到一封雁足传书,请求归还苏武。久而久之,“雁书”就成了书信的代称。
虽然词人思念丈夫,可词人并不明写,而是含而不露地表达对夫君的思念,这样的写法,非但没有削弱字里行间的情感,反而韵味悠长,增强了词作的感染力。
夜幕时分,月光照亮了西边的顺河楼,词人似乎想起来,夫妻二人曾在这座楼上对月吟诗。云雾缭绕中,一群大雁飞过,想来又是替谁寄去相思的书信吧?纵有惊世之才,她也终究是个普通妇人,想与夫君琴瑟相和,朝朝暮暮,才不要什么两地相隔。大雁啊!你们去吧,如果遇见她的夫君,不要忘记一定将告诉他,他的妻子正在思念着他。
下阕,以景句起头,兼用比兴手法,暗合上阙的“红藕香残”和“独上兰舟”,抒发作者对人生的感慨。落花流水,可以是年华,可以是命运,也可以是分隔两地的爱人。此句给人的感觉,既有晏殊“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无奈,也有李后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愁。总之,此句承上启下,,由上阙的景、事过渡到词人情感的抒发。
最后一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句词化用了范仲淹《御街行》中的“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范仲淹此句,不止古人喜欢,今人也爱用,霍尊的《卷珠帘》,第一句“镌刻好/每道眉间心上”,应也是化用此句。虽然都是化用,李清照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眉间心上”本是放在一起,李清照却把它们分开,“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下跟上形成起伏对比,比之范仲淹,多了细节,更添愁绪。此情才真真是无计可消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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